生命终点的选择

Mary

　　

　　图：傅达仁（右）和宋世雄曾作为两岸同行代表，於一九九一年央视春晚上一起向观众拜年

　　作为一个媒体人，即使不在新闻的第一线工作了，仍旧会对很有社会热点的话题和人事物有强烈的好奇心和一定的敏锐度，譬如，安乐死这个话题。我想，这并不是一个多麽新鲜的话题了，但它确实是整个社会反反覆覆讨论多年至今仍未能有结论的一个话题，毕竟这其中牵扯了太多的人性问题和伦理道德等等。

　　然而，最近这个话题因一个视频而再度被热议──那就是台湾资深体育主播傅达仁，在瑞士执行安乐死过程的视频，也是亚洲第一次有人将安乐死过程向社会公开的视频。

　　在视频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傅达仁在家人的陪伴下，平静地喝下了药水。前後他一共喝了两次，第一次是止吐药，第二次才是致命的毒药。喝的时候，他的儿子忍住泪水抱着他说「爸，我们爱你」；妻子则微笑轻拍他说「放轻松没有病痛了」；镜头外还有一群人在唱基督教歌曲《奇异恩典》；而傅达仁自己则最後对镜头说了句「再见，farewell so long」，语调铿锵，表情昂扬。

　　目前世界上安乐死合法的国家，大致可以分为两种安乐死操作方式：一种是积极安乐死，就是医生为病人注射药物让其死亡；另一种是协助自杀，就是由医生提供药物，让病人自行服用结束生命。瑞士属於後一种，而瑞士又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允许外籍人士执行安乐死的国家。

　　傅达仁的这段视频正是摄於瑞士，而实际拍摄时间其实是二○一八年六月，只不过最近才由傅达仁家人在网络上公开。我看了看网友反应，多数都是感动和理解，表达不安和反对的比较少。可能是因为视频止步於喝下毒药的那一刻，最後傅老先生陷入永眠的画面并没有播出；另一个原因则是视频的气氛，甚至可以用「温馨」来形容，每个人都特别平静，傅达仁喝下毒药的那一刻没有任何挣扎，家人在旁边或是拥抱安抚或是拍摄记录，看起来这就是一场普通的家庭聚会，彷佛亲人要去的不是天国，而只是去另一个国家旅行。

　　为什麽可以走得这麽坦然从容？千人千面，每个人的看法自然各有不同，而我则更多的是好奇。我一向觉得人应该尽早想清楚死亡问题，这样才能更好地活着。於是我翻查了很久关於傅达仁的资料，想给自己多一些参考。

　　傅达仁年轻时是台湾的篮球运动员，退役後当过教练，还曾在马来西亚国家队执教。後来他又成为台湾电视界第一代的体育节目主播，一九九一年央视春晚时，他曾和内地体育节目主播宋世雄作为两岸同行代表，一起向观众拜年。而作为体育主播，他访问过很多世界知名运动员，包括球王贝利（港译：比利），也自创了很多广为传播的体育术语，比如现在常用的篮球「盖火锅」就是他创造使用的。可以说，不管是作为体育人还是媒体人，傅达仁都是相当成功的且没什麽可遗憾的了。

　　在这个不断了解傅达仁的过程中，我也渐渐地明白了他为什麽可以这麽坦然从容地告别人世。

　　两年多以前傅达仁查出胰脏癌，癌症让他极其痛苦，必须依靠药物来止痛，而且他每天会反覆腹泻，因此，患病後他的体重迅速从七十四公斤瘦到五十八公斤。医生说动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就算成功也只能长期卧床，身体里还要插上各种管子。

　　曾经是以强壮身体为骄傲的运动员，当然难以忍受身体这样衰朽下去；作为喜欢把控局面掌握主动的人，更无法把自己交给医生处置然後忍受痛苦。他不想以病弱之躯面对他人，觉得这有辱尊严，於是向家人提出要求：去瑞士执行安乐死，并主动向媒体公开自己的想法，意图通过此事，引发社会讨论安乐死问题。

　　家人一开始不舍，为了安抚他，就建议他先找点事做，比如有什麽未了的心愿想满足。於是傅达仁很快写了一本自传。自传出版後，他还是继续求死，把新书发表会办成了一场「生前追思会」。哪怕儿子举行婚礼，也没能让他改变一心求死的想法。

　　慢慢地家人终於理解了他，觉得应该要成全他，於是先後两次陪他去了瑞士。待最终的分别时刻来临，他身边所有至亲的想法都取得了一致：要温馨，要平静，不要悲伤，不要眼泪，大家要笑着说再见。

　　傅达仁性格强势，对自己的人生有着绝对的掌控权，因此无论是事业还是生活，他都做到了自己想做的，而患癌之後的生命对於他来说就只是负担，他有非常强烈的意愿去摆脱这负担。家人对他的决定做到了最大程度的理解，不会用「爱」去绑架他，也不理会世俗的看法，让他按照自己意愿有尊严地离开─我想，这就是他可以坦然面对死亡的原因所在吧。同时，作为资深媒体人，傅达仁的这段视频也可以看作他在事业上的最後一个作品，有很强的传播属性。他是想以自己为例子，告诉人们安乐死的意义。

　　关於安乐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看法。而在我看来，人作为一个自由的独立思考体，应该有自己决定该如何结束生命的权利，但我也必须承认的是，现有的环境下，安乐死这件事执行起来确实太难了。或许，我们可以先思考一下，当生命走到终点的那一刻真的来临了，你希望自己如何去面对呢？

　　【华发网根据大公报采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