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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独居老人已成世界范围内的社会现象
那时他在看电视,电视里哭闹声,枪械声乱成一片,他按一下遥控器,声音没变小,反而更嘈杂,本来静悄悄的客厅也被电视繁嚣的声音填满。
他听到外头有声音,有人在叫他。
那时他在看电视,电视里哭闹声,枪械声乱成一片,他按一下遥控器,声音没变小,反而更嘈杂,本来静悄悄的客厅也被电视繁嚣的声音填满。
却没有驱走本来存在的寂寞。
他生气地喃喃自语。这机器,到底应该往上按或往下压,他老是搞不清楚。阿丽如果在,就叫她处理。电视也是阿丽来的时候帮他换新的。旧的电视,一打开,荧幕彷佛遇到雨季,时时刻刻在下雨,电视里的人说话的声音,长年感冒的沙哑嗓子,主角配角一个个一起喉咙发炎,对白听不出来在说什麽。阿丽自掏腰包买来新电视,「这种新型电视叫做LED」他不懂那是什麽,只知道和他长年在看着的箱子型电视完全不同,线条简洁,属薄片型,不占地方,可直接「锁」在墙上。
来装电视的师父,中年男人,不停称赞养女儿有多好。「儿子娶了老婆,还管你什麽父母,完全倾斜一边,跟着丈母娘去了。」双手不停工作,眼睛看墙上,「女儿最有父母的心。父母要什麽,不必开口,样样侍候得周全。」转头过来看他「我真同情那些没有女儿的人。你有没有女儿?」手很忙碌,嘴巴也不闲空。「听说给你买电视的就是你女儿,没错吧?我猜都猜得到!」他得意地笑,用左手扫扫右手,右手扫扫左手,「OK了。」然後收拾工具,站起来,临走前说:「我有两个女儿呢。」口气甚为骄傲。
是不是那师父转回头来?他仔细聆听,听不出来,外头到底是男人在说话,或是女人在呼叫?他往上按一下,声音照样不减,他往下按一下,电视里换了台,演戏的变成外国人。
阿丽回来陪他住的时候,天天教他怎麽换台怎麽按大小声,他没有一次搞对。
从前我们开电视,开声音,不管开关,都是走到电视前去按一下,这个什麽遥控器,一大堆凹凸不平的点,一大堆字母,谁的记性那麽好?他不怕阿丽生气。
女儿再怎麽样,也不敢骂爸爸。这一点他有信心。女儿的孝顺他很早就感受到。小小年纪就给他倒水盛饭。他早就忘记出生的当时听到是女儿,失望明白地在他沉下的脸色显示,反而是妈妈,辛苦怀胎十个月的妈妈,没听到期待中的安慰言语,对女儿的疼爱却不因他的不悦而有所不同。
到女儿懂得叫爸爸的时候,他才有不一样的感觉。後来大家都说女儿好,社会风气把重男轻女的观念完全颠覆。他不认为自己偏心女儿,但儿子的粗心大意显然很难跟女儿比较。
阿丽果然也替妈妈争气,对父母的贴心让亲戚朋友赞不绝口。然而再贴心,嫁了人,尤其是嫁到那麽遥远的澳洲以後,距离让女儿的孝心像隔山打虎,力不能及。
儿子娶老婆,自己买房子,搬出去住。那个时候妈妈还在,爸爸有人陪伴。後来,妈妈得了癌症,病不到两年就先走。儿子说:「我们住那边已经习惯了」,他们「没有搬回来住的打算。」装电视师父嘴里骂的那个儿子就是他儿子。
儿子一个月来一次。有时带媳妇和孙子一起,多数时候一个人来,都匆匆忙忙。主要把每个月给爸爸的生活费放下,然後便回去。
房子有三间卧室,一个厨房,一个饭厅,一个客厅,两个浴室。从前全家人一起住正好。现在只他一个,不管走到哪,感觉空荡荡的。餐厅桌上有蚂蚁经过,他便静静看蚂蚁排队,一只跟在一只後面缓缓行走。有一回太无聊下意识动了其中一只,所有的蚂蚁马上乱了阵,惊慌失措到处乱窜。
一个人住久了,时常听到外头有声音。阿丽在的时候,外头的声音就不见了。她一回澳洲,外边的声音又出现。
儿子媳妇来探他,他提起这事,儿子说这是他胡思乱想的结果。
媳妇说「父亲是不是病了?」
「我没病!」不高兴的他,用他不开心的脸色来回应。
「你爸一个人住,无所事事,患上了成天盼望有人来找他的一种病。」他知道媳妇一定是这样跟儿子说的。
媳妇跟儿子说,「你爸可能得了老人痴呆症,他说过屋子要留给你,遗嘱写好没?」
这话在儿子载媳妇回去的路上说的,他没有听到,他只听到外头有声音,好像,好像有人在叫他。
.朵 拉 马来西亚华人作家、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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