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钢琴家波里尼/Jennifer Taylor摄
最近重温洪应明的《菜根谭》,读到深以为意的两句:「退即是进,与即是得。」说的是退一步海阔天空的道理。这让我想到知名意大利钢琴家波里尼(Maurizio Pollini,一九四二─)这一生,正正是这两句话的绝佳写照。
波里尼出生在意大利艺术重镇米兰,父亲是建筑学者,从小接触音乐并显露天分,听鲁宾斯坦的萧邦和肯普夫的贝多芬长大,十八岁时获得第五届萧邦国际钢琴比赛金奖,成为首次得到这一乐坛殊荣的意大利人,也一度成为该奖项年纪最小的金奖得主。虽然「得奖」这件事,在古典乐坛可说是决定一位年轻钢琴演奏者是否能够顺利展开事业的关键,而不论是波里尼得奖的半世纪前抑或如今,萧邦金奖的意义不仅仅在於这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当即与哪个知名唱片公司签约又或是得到多少场巡回演出的邀请,而是年纪轻轻的得奖者如何在忽如其来的鲜花与掌声面前不至於迷失方向。迷失的例子绝不在少数,例如最初几届得到冠军却迅速在乐团销声匿迹的钢琴家。
摩羯座的波里尼显然是深思熟虑的那类人。得奖之後,他本可以迅速签约知名唱片公司,并在经纪人的牵引下,以「乐坛当红新星」身份与欧洲和北美知名乐团合作,可他放弃了。在与卡拉扬、伯姆与阿巴度等数位知名指挥家合作後,他发觉自己所知甚少,积累也不够,便在得奖翌年暂停了全部的巡演和灌录唱片,转而以学生身份,拜在极富性格的同乡钢琴家米开朗杰利门下学艺。
有人苛刻地说,跟随米开朗杰利学琴的那几年,并未给波里尼带来什麽好处,反而让他白白浪费了大好青春,甚至变得「造作而冷冰冰」,但对於波里尼本人而言,那几年的急流勇退十分重要,不单让他从老师身上学到「精准的技巧以及情绪表达的克制」,也扩阔了他的曲目库——从那之後,这位米兰来的钢琴家不用再担心被贴上「只会弹萧邦」之类的标签。而他数年之後重返舞台,奏出经淬炼的、深思熟虑的乐音,竟与他当初以翩翩少年之姿得奖时的热烈与明媚迥然不同,亦支撑他在此後五十多年的跌宕浮沉之中,始终抱持淡定及平和。常看波里尼现场音乐会的乐迷不会不知道,要想见到这位米兰人的爽朗笑声或夸张动作,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尽管我本人并不十分欣赏波里尼用格外浪漫的方法诠释舒伯特和贝多芬的作品,但他对於萧邦以及最近几年演绎的德布西作品情绪及氛围的拿捏都是全然精彩的。有人弹萧邦,弹出诗意,有人弹出哀怨神伤之感,而波里尼的琴音中,别有一种「灵气」。他对於「自由速度」的掌控,他俭省地使用踏板却能恰到好处地营造出暧昧迷离之感,这些都成为他风格的一部分,也是他在二十世纪後半叶的古典乐坛独树一帜的关键所在。
不论波里尼抑或他的好友、指挥家阿巴度,都不像你我惯常印象中的意大利人。地中海畔的热烈、奔放与欢腾,掺入他们的冷静与克制,转而成为某种纯净的、内省的精神状态,愈至晚年,愈予人无欲无求、遗世独立之感。这般淡然无争,恐怕正是从年轻时那几年的「退」以及「与」之中,悟出来的道理。
【来源: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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