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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羽进至戏地后,时已天暮,就在戏地西首,扎下营盘。这地方叫作鸿门,项羽在营中设宴大飨士卒,且与将佐商议,对付沛公。有主张决裂的,有主张从缓的,项羽亦不能自决,忽来了一个使者,说是沛公左司马曹无伤有机密事传报。项羽即召他入帐,那人上前跪禀道,说由曹无伤差来。项羽问为何事?那人道:“沛公欲王关中,用秦子婴为相,秦宫府中一切珍宝,都想据为己有了。”项羽不禁跃起拍案大骂道:“可恨刘邦,目无他人,我明日定要灭他!”范增在旁进言道:“沛公居山东时,贪财好色,今入秦关,闻他不取财物,不近妇女,先后若出两人,这定是具有大志,不可小觑!且吾已令望气人士遥观彼营,据言,营上有龙虎形,迭成五采,就是天子气。若此时不除,还当了得!请将军号令将士,急击勿失!”范增既知有天子气,应该舍此就彼才算智士,奈何尚欲逆天行事呢?项羽悍然道:“我破一刘邦,如摧枯拉朽有何难处!今日大众饮宴,时又昏夜,且让他活着一宵,明晨进击便了。”说罢,遣回来使,嘱他还报曹无伤,明日进兵,请作内应,来使应声自去。
项羽有众四十万,号称百万,气焰无比。沛公只有兵十万人,比那项羽部下,四成中仅得一成。并且鸿门霸上,相距只四十里,又没有甚么险阻,项羽兵一发即至,如何遮拦?眼见得一强一弱,一众一寡,沛公生死关头,就在旦夕间了。那知人有千算,天教一算,天意已属沛公,当然有救星出现,化险为夷。
话说项羽有个叔父,叫做项伯,为楚左尹。他在秦朝时候,因怒杀人,自知不免死罪,逃往下邳,幸亏遇着张良,与他同病相怜,引同居处,方得避祸。嗣是记念旧恩,常欲图报,时正在项羽营中,闻知范增计策,不免为张良担忧。暗思沛公被攻,与我无涉,惟张良跟着沛公,一同受祸,岂不可惜!当下乘夜出营,单骑加鞭,直至沛公营前,求见张良。好在沛公营内,闻得项羽入关,驻扎鸿门,也恐他夜来袭击,所以格外戒严不敢安睡。张良也凭烛坐着,听说项伯来会料有密事,急忙出迎。项伯入见张良,即与悄语道:“快走快走!明日便要遇祸了!”张良惊问原委,项伯略述军情。张良沈吟道:“我不能急走!”项伯道:“同死何益,不如随我去罢!”张良又道:“我为韩王送沛公,沛公今有急难,我背地私逃,就是不义。君且少坐待我报知沛公,再定行止。”说着,抽身便去,项伯禁止不住,又未便擅归,只好候着。
张良匆匆入沛公营,可巧沛公亦尚未寝,即向沛公说道:“明日项羽要来攻营了!”沛公愕然道:“我与项羽并无仇隙,如何就来攻我?”张良答道:“何人劝公守函谷关?”沛公道:“鲰生前来对我说的(鲰生即小生,或谓姓鲰)。谓当派兵守关,毋纳诸侯,方可据秦称王。我乃依议照行,莫非我误听了么?”张良便问道:“公自料部下士卒,能敌项羽否?”沛公徐说道:“只怕未必。”张良接口说道:“我军只十万人,项羽军却有四十万,如何敌得!今日幸亏项伯到此,邀吾同去,吾怎敢负公?不得不报。”沛公顿足道:“今且奈何?”张良又道:“看来只好恳请项伯,叫他转告项羽,只说公未尝相拒,不过守关防盗,请勿误会。项伯乃是项羽叔父,当可止住项羽军。”沛公道:“君与项伯何时相识?”张良答道:“项伯尝杀人坐罪,由张良救活,今遇着急难,故来告良。”沛公道:“比君少长如何?”张良答言项伯年长。沛公道:“君快与我呼入项伯,我愿以兄礼相事。如能代为转圜,决不负德!”
张良乃出招项伯,邀他同见沛公。项伯道:“这却未便。我来报君,乃是私情,怎得径见沛公?”张良急说道:“君救沛公,不啻救张良,况天下未定,刘、项二家,如何自相残杀?他日两败俱伤,与君亦属不利,故特邀君入商,共议和平。”项伯尚要推辞,再经张良苦劝数语,方同张良入见沛公。沛公整衣出迎,延他上坐,一面令军役摆出酒肴款待项伯,自己与张良殷勤把盏,陪坐一旁。酒至数巡,沛公开言道:“我入关后,秋毫不敢私取,封府库,录吏民,专待项将军到来。只因盗贼未靖,擅自出入,所以遣吏守关,不敢少忽,何尝是拒绝将军?愿足下代为传述,但言我日夜望驾,始终怀德,决无二心。”项伯道:“君既见委,如可进言,自当代达。”张良见项伯语尚支吾,又想出一法,问项伯有子几人,有女几人?项伯具答,张良乘间说道:“沛公亦有子女数人,好与伯结为姻好。”沛公毕竟心灵,连忙承认下去。项伯尚是迟疑,托词不敢攀援,张良笑道:“刘项二家,情同兄弟,前曾约与伐秦,今得入咸阳,大事已定,结为婚姻,正是相当,何必多辞!”沛公闻言遽起,奉觞称贺递与项伯,项伯不好不饮,饮尽一觞,也酌酒相酬。张良待沛公饮讫,即从旁笑谈道:“杯酒为盟,一言已定,他日二姓谐欢,良亦得叨陪喜席。”项伯、沛公,亦皆欢洽异常,彼此又饮了数杯。项伯起身道:“夜已深了,应即告辞。”沛公复申说前言,项伯道:“我回去即当转告,惟明日早起,公不可不来相见!”沛公许诺,亲送项伯出营。
项伯上马急驰返入本营,差不多有三四更天气了。营中多已就寝,及趋入中军,见项羽还是未睡即进见。项羽问道:“叔父何来?”项伯道:“我有一故友张良,前曾救我生命,现投刘季麾下,我恐明日往攻,破灭刘季,张良亦难保,因此往与一言,邀他来降。”项羽素来性急,即张目问道:“张良已来了么?”项伯道:“张良非不欲来降,只因沛公入关,未尝有负将军,今将军反欲加攻,张良说将军未合情理,所以不敢轻投,窃恐将军此举,未免有失人心了。”项羽愤然道:“刘季乘关拒我,怎得说是不负?”项伯道:“沛公若不先破关中,将军亦未能骤入,今别人有大功,反欲加击,岂非不义!况沛公守关,全为防备盗贼起见,他却财物不敢取,妇女不敢幸,府库宫室,一律封锁,专待将军入关,商同处置,就是降王子婴,也未尝擅自发落。如此厚意,还要遭击,岂不令人失望么?”项羽迟疑半晌方答道:“据叔父意见,莫非不击为是?”项伯道:“明日沛公当来谢罪,不如好为看待,借结人心。”项羽点头称是。项伯方才退出,略睡片刻,便即天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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