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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被确认住院了,通过关系,被安排在了综合楼三楼的肠胃外科26床。
检查确定能做食道支架后的父亲很疲惫,搀扶着父亲从化疗科出来,父亲被侄子们接走,保镖似地架着,另一个侄子帮着拿老爷子的龙头拐棍跟在身后。没走两步,老爷子转头要他的宝贝拐杖,大家这时谁也不敢违抗,事情到这步田地,一切顺着老人家,他怎么高兴就怎么做,和他这时较劲无疑是触霉头。
父亲在大侄子的搀扶下,手拄着拐杖,脚步蹒跚地走在去往综合楼的路上,一路上大家屏住气,任听老爷子的拐杖一下一下敲打着路面,那缓慢而有力的声响如同擂鼓般敲打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上,酸痛酸痛的。
春天的医院走道边,到处充盈着温暖的气息。春风有点倦怠,吹的人有些疲惫。熙熙攘攘的人群摩肩擦踵地匆匆而过,医院的春天是热闹的,也是充满着生命渴望的。
去三楼要乘电梯,侄子们扶着父亲等电梯,我们其余人鱼贯而入地爬楼梯。很快,我们走到了三楼,三嫂脚步麻利地跑来走去,像永不知道疲倦的人,全身充满速度和活力。到底是在这所医院工作那么多年,各科室基本上都认识,很快给父亲安排了床位。
“老四,你去26床收拾收拾,等老爷子上来直接去!我和虎子去办手续!”三嫂边走边吩咐。话音没落,人已不见了踪影。
26床是两间房子的通间,放着6张床位,其中空着2床。26床靠着南阳台和暖气片,位置不错,得风得阳光还得暖气,只是电视斜悬在南墙上。我熟练地扯好被罩,调好床头的高度。因为父亲休息爱枕高,所以要把床头摇起来。父亲走过来了,给父亲脱下鞋子,抱起父亲轻放在床上,帮父亲盖好被子,等着输液。
三哥问我早饭吃了没有,我答复说吃了。他说早饭没吃,趁这个机会去吃饭,当时已经10:30了,侄子侄媳妇听说三哥去吃饭,呼啦一声都跟跑过去,只剩下大哥大嫂和我。大家笑了起来,看来,三哥要被宰了。
电话响起,原来是一帮同学从老家赶来看望父亲。大哥大嫂嘱咐我中午招待同学,我点头称是。11:20,跟着蹭饭的侄子侄媳妇门热热闹闹地回来了,他们说笑着,跟病房带来些热闹和快乐。三哥真被这群孩子很宰了一顿,大家笑逐颜开地说着宰三哥的经过,大家边听边笑,哪里把医院当做医院病房当做病房啊!说笑声把其他的病友们也逗得笑起来。
说笑间,几个同学走进了病房。他们和父亲亲切而真挚地招呼问候着,父亲也高兴滴与同学寒暄着,手挥舞着,对他们的问候应答着。简单地介绍了父亲即将做的支架介入治疗方案,大哥大嫂就催促着带他们去吃饭,大家走出病房,安慰着我。电话联系同学安排饭店,大家驱车前往就餐。
路上大家唏嘘感叹,父亲是六年前才在我们的强烈要求下撂下农活的。
父亲的身体很壮实,尽管个头不高,但身体里迸发出的力量让他与众不同。不是我们不孝顺,而是父亲太执拗,其中的缘由我想是父亲的独立性和愧疚感。尤其是那种根深蒂固的愧疚感,压得他老人家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他15岁买壮丁换粮食救了全家人,而受益者是他的兄弟姐妹和他的侄子侄女们。
15岁的父亲在那个兵荒马乱的时代早早地肩扛起养家糊口的责任。听母亲说,在父亲15岁那年,大伯被抽去当兵,而有家室的大伯半路逃了回来,被发现后国军押兵的长官很是恼怒,就带兵追到老家。胆小的大伯躲藏了起来,父亲就顶替大伯去当了壮丁。小脚大烟袋奶奶哭送走父亲,把换回来的2袋粮食带回了家,把频临饿死的一家人救活了下来。在外当壮丁的父亲凭借年少机灵与敏捷死里逃生,身经百战,最终起义投诚,被收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12军担任通讯班中士,参加了国内战争,在林弹雨中浴血奋战。由于父亲的身小敏捷,深受首长的喜爱,就由通讯班中士调任为首长的警卫,先后经历了淮海战役、渡江解放南京,南下广州,跟随首长赴云南,奔赴鸭绿江边,退役安置后被安置在四川城都铁路。受不了奶奶的牵挂,就回到了老家务农。
文革席卷全国,父亲为保被批斗的老干部,带领着20多个大队支书抗着铡刀路劫红卫兵的车,把老干部藏在罗安子山芋窖里躲避迫害,后经举报被红卫兵抓走,在别人陷害下被判7年劳役,发送到泗洪劳改农场。7年间父亲忍辱,我们被牵连受罪,历经了文革的政治歧视和洗礼。对于这点,一直都是父亲的心病和精神压力,父亲之所以被命地干农活,就是发自内心的赎罪。
上大一的时候,父亲赶上了平凡的最后一趟车,自己一个人处理了平凡恢复党籍的事,生怕我们把忍受了几十年的怨恨发出来,就没有通知我们。一切事情办好后,父亲来到了徐州,找到了在徐师大上学的我,把事情的前后说了出来,那时的父亲很轻松,压在心头的那块病根除了。
父亲的一生是传奇的一生也是充满故事的一生,父亲是令人尊重的人。
送同学走后,我沉浸在对父亲一生的故事梳理中。病榻里挣扎呻吟的父亲,你可知道你的儿子在用真情的文字回味着记录着你的苦难的一生,在如烟往事中规整着你,在泪水中用亲情与历史雕塑着你在儿女们的形象,愿父亲安康,用你的顽强意志抗击癌对你生命的侵蚀。尽管你给我们带来了童年的灾难,带了少年的被歧视,带来了人生的无数苦难,但你让我们早早地如野草般,顽强地生存着。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愿,你的生命也如同春天里的野草,肆无忌惮地生长着、延续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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