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爱,从未缺席

uorqy

他第一次出现在寝室，小妆正坐在上铺晃着两条长腿听音乐。
室友虫虫先看到他，惊讶，路小妆，你爸好帅。
没错，他好帅，一米八三的身高，年近五十但没有发福，依然挺拔。典型的北方人那种有棱有角的脸型，随意的棉布衬衣和修身长裤，就是那么帅气洒脱。小妆的身高和长相，便是得他真传，有点男孩子气，但绝对是好看的那种。
对小女生的赞美，他笑着接受，并大方地赠送人家一份家乡特产，才踱到小妆的床边说，还不下来？
小妆跳下来，摘下耳麦，你怎么来了？
出差路过。他把大包小包放在床边，都是你爱吃的。
小妆眨眨眼，晚上请我们吃饭吧，请我们全体。
好，请你们全体。他大方地一摆手，姑娘们，想吃什么？
几个女生都雀跃，帮小妆出主意，七嘴八舌地数落起这个城市的小吃。
小妆撇嘴，有点出息行不？我老爸啊，有钱人。
他点头，拍着小妆肩膀，对，跟我丫头学着点，别给我省钱。哈哈。
果然就去吃了很大的餐，小妆看着老爸去刷了卡，明显是现金不够了。说不出来的有点恶作剧的小开心。还好，他没有心疼地偷偷皱眉头。
回去后，室友坏笑，问小妆，你是不是你爸亲生的啊？这么宰他！
当然是！小妆翻白眼，不是亲生的，你宰一个给我看看。
倒是。室友吐吐舌头，小妆，你爸够宠你的。
小妆笑起来，心里，微微舒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做出的这个选择如此正确，离开熟悉的城市，五百公里之外。在别人眼中，她是一个被父母疼爱的孩子，家庭没有残缺。如果她不说，这里就没有人知道其实爸妈早已离异多年——这是小妆的虚荣，也是她的逃避。在那个生活了18年的城市，熟悉的人太多，他们都知道真相，知道事实上，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为此同情和怜惜她。
小妆不喜欢被同情和怜惜，一直不喜欢。每每遇到那样的目光，她心底都会对他生出一些怨气，无法释怀——和所有单亲家庭的孩子一样，在小嫌心中，一个家的破碎，责任一定在男人。虽然，并不曾有任何蛛丝马迹，证明他有所谓的外遇。可是小妆知道，离婚是他提出来的，是他不要这个家了，那么，他就该被怨怼。
小妆选择了跟着妈妈。之后，过着只有妈妈没有爸爸的日子，虽然他似乎也经常在小妆生活里出现，依旧在物质上宠爱她。可是那种出现，却都是片段的，再也不是常态。至于物质，天知道，那不是小妆想要的，只有要不到爱的孩子才会要东西，也只有给不了爱的父母才会给孩子物质来替代宠爱——这让小妆更加悲哀。
现在，终于借着高考逃脱出来，逃到千里之外。拿到通知书，妈眼泪汪汪，完全不解小妆心里的痛快。倒是他，一本正经地说，出去历练历练也好。
小妆抿着唇，差点没有说出“你当然不在乎了”这样的话来。可心里无法不质疑，他是不在乎的吧？她在哪里，对他来说都一样，反正，他早就不要她了。
没想他这么快就来了，开学不过半个月，妈妈也刚回去没几天。也好，至少同学知道了，她有个有点纠缠的妈和一个帅气的爸，他们都宠着她。无非就是演一会儿戏罢了。

没有了曾经那些看上去软塌塌的目光，小妆觉得日子都轻快得几乎可以飞起来。也没想到原来同学或室友在一起聊起家人时，她也同样有很多话题。妈妈自是不必说，原本母女俩就是朝夕相对，只是说起他来，小妆起初有点畏惧，这么多年，说他什么呢？可是话题一打开，却忽然就滔滔不绝了。
那次，虫虫说，都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我爸就是，小心眼，管我可严了，高中时候大家都偷偷谈恋爱，就我，被他管得连我们班男生长啥样都没敢好好看。
大家都乐，小妆也记起来，有一次下雨，妈妈出差，他去接她放学，刚好遇见一个男生帮小妆打着伞出来。小妆没想到，一向好脾气的他竟然不分青红皂白地把男孩给训斥一顿，并警告男孩以后不得纠缠小妆……可不是吗？完全像个善妒的恋爱情人。当时小妆不乐意，一路上都不跟他说话，最后他又急了，跑去数码广场给小妆买了个新款相机赔不是。
还有，读高中以后，他每次见了她，都要叮嘱她离那些不怀好意的男生远点，好像所有男生都是坏人，都对他的女儿图谋不轨一样……
若虫虫不说，这样的细节，小妆还真想不起来，总觉得这些年和他是疏远陌生的，至于她们说的那些物质的宠爱，小妆简直不屑细数，她们有的她都有过，甚至更好，都是他给的——可是，这就证明爱了吗？
那当然，虫虫说，你没听过这句话吗？谁最爱你，当然是给你最大宝石的那个人。
小妆笑起来，那是说情人的。
都一样。虫虫撇嘴，当然是爱你的人才舍得给你东西，你爸就是太惯你，看，惯坏了吧？
这死妮子。小妆跳起来追虫虫，虫虫朝外跑着嘴巴也不闲，我看，你当真是你爸上辈子的情人呢，所以这辈子是冤家，他那么宠你，你还不知足……
小妆咯噔就站住了，冤家？他们是吗？

大学四年，他去的次数倒比妈妈多，好像小妆来到这个城市后，他也开始经常过来出差，最长不会超过三个月。
认识小妆的人，都知道了她有一个溺爱她的老爸。
大三时，小妆恋爱了，和一个本地男生。男生几乎和他一样高，英俊且羞涩，有良好家境。小妆把男友照片发给妈妈看，妈一眼看中。然后他再来时，小妆就带着男友一起迎接了他——做好了准备，如果他反对的话，她就带着男友掉头离开，这一次，不给他反对的机会。
但没想到，他的态度和妈妈很一致，当着小妆的面夸男友，小伙子不错。
男友当即红了脸。
趁男友去洗手间，她问他，这次你怎么不像秋风扫落叶了？
他沉吟片刻，你大了，有分辨能力了。
小妆“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
后来他离开后，男友说，你爸挺好的，一看就知道娇惯你。
怎么看出来的？她煞有介事地询问。
眼神呗！男友说，他看你时，眉眼里都是疼爱和欢喜。
她愣了一下，他看她的眼神。她还从来没有好好留意过。愣怔片刻后，她说，他和我妈早就离了，这些年，我跟着妈。
之前，她并没有对他提起过，可是这个男生，她想如果不出意外，她会跟他走下去，结婚生子，反正她不想再回去，即使没有男友，她也想留在这个或别的城市。
有了男友，更好，所以她决定对他坦白。
只是男友也愣了，怔怔片刻后，似自语，你一点不像单亲家庭的孩子，你阳光而快乐，不自闭、不狭隘、不敏感……我想，是因为你的爱从不缺失吧？
她的眼睛就无端一热，扭转身去，透过酒店宽大的玻璃窗，刚好看到他的身影正穿过马路，朝着对面走去，越走越远。

毕业半年后，她和男友举办了婚礼。
在定好的豪华酒店，礼仪公司安排了华丽的开场。九点多，她刚被接过去，酒店的大屏幕已经在播放一些编排好的幻灯片，是由她成长中的一些照片组成。
她也抬起头来看。很多是她单人的，和妈妈的也多，不过，和他一起的，竟然也不少。
那一张，她穿了一条白色的漂亮蓬蓬裙，头上戴着小小花冠，像个纯美的小公主。他捧着大大的蛋糕，弯着身体隐在她背后，只露出一张笑脸。
那大约是她三岁或四岁生日的照片，他们还在一起，是一家人。
又一张，是短头发男孩子模样的她，和他并排坐在公园里休息的竹椅上，他们连姿势都是一样的，左腿搭右腿，每人手中一块冰糕。她完全就是小很多号的他，连表情都一样。
她记起来，那是她刚读小学时，他带着她去公园拍的。
那时，他已经和妈妈离婚，他们已经不再是一家人。
还有一张，她明显长高了，头发也长了一些，穿颜色单纯的校服，表情也有些肃然了。她手中拿着一个奖杯，他站在她旁边，那是她四年级奥数竞赛获奖时，他去参加颁奖仪式时拍的。
那时，他已经成立了新的家庭，但所有关于她的事情，他都知晓并加入。
再一张，是她12岁生日时，他带她去海底世界拍的，照片中，他和她一左一右站在一只海豚旁边，做出和海豚一样的姿势。
那时，听说他刚在那家机关单位辞了职，跟着曾经的战友搞了一个小公司，很辛苦。
另一张，是她中学毕业时，他带她去云南，那是她第一次坐飞机，绑好安全带，和他手拉手，让别的乘客帮着拍的。
那时，他又离婚了，因为他决定不再要孩子了，他说，他有一个女儿就够了……
还有，她17岁、18岁生日时，不同的地点，不同的庆祝方式，他却都在她身边……
最后一张，她大学的毕业典礼，她穿着学士服，他紧紧拥着她，无限欣慰无限自豪。
…… ……
原来，虽然他已经不在她身边朝朝暮暮，虽然没有了父亲和女儿一餐一饭的琐碎温暖，但在她人生至关紧要的纪念日里，他从来都不曾缺席。就如这一刻，只有他，才有资格牵着她的手，递到另一个男子手中；只有他，才可以完成她人生最重要的一次传递。
想起他说过“有一个女儿就够了”，想起为此再度孑然一身，她再也不能自已，回身挽住他的手臂，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来，一点点湿了她华妆的容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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