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利的“国考状元”

造海精卫

来源：网易

      正值今年国考笔试前夕，刘金星这位去年的“福建省状元”却被认定为“性格不合适”，没有成为公务员群体的一员。

21世纪经济报道 “你觉得我性格怎么样？我的性格应该还挺正常的吧？”在租住的位于福建省厦门市思明区的一间五六平米左右的农民房中，刘金星好几次跳脱开当前的话题，反问记者。过一会儿，他又会带着解释的意味，笑容堆上了脸，说，“我是那种沉稳型的性格。”
这位去年的“福建省国考状元”，中等个儿，身形敦厚，看上去就是那种好脾气的人。长到29岁，刘金星基本没跟人红过脸。即使他被所报考的单位福建省省委办公厅认定为“性格不合适”而成为最令人意外的出局者，在最后一次跟这个单位的负责人面谈时，他也只是因为有些着急，语速极快，“但是最后也没跟他们吵起来。”
为了“国考”，背水一战
成为一名公务员，是刘金星锁定的人生理想，也是他深信不疑的选择。
他来自甘肃省庆阳市合水县，这个位于陕甘交界的小县人口不足20万。故乡的民俗和家庭的教养，让刘金星笃信两则信条：一是“学而优则仕”；二是，“仕农工商”，职业选项上最末尾是“商”，“仕”是首选项。
“西北人有从政的传统”，他强调。他的许多念地理信息系统专业的同学在毕业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软件工程师，但刘金星认为，他要走的路跟他们不一样，他将努力“走仕途”，“我想做一个正直的、有所作为的人”，当然，“公务员的工作也比较稳定。”
2011年8月，福建省委组织部、福建省公务员局公开发布了一份《福建省2011年度秋季考试录用公务员公告》。这份公告也进入了刘金星的视野，他注意到，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向社会公开招录技术中心科员1名，要求计算机科学与技术类专业、硕士研究生及以上学历，且要求“在高校担任班会干部、班级委员；遵纪守法，作风正派，责任心和保密意识强”。
“我一直想考公务员，那些报考条件我也完全符合。”这个2011年7月刚从福建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院地理信息系统专业毕业的甘肃小伙，对于福建有种地缘上的亲切感。他毫不犹豫地报了名。他一度设想过扎根福建，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的话，他想过等公务员考上、工作也安稳下来后，就在福州找个女孩，成个家。
去年9月16日，一个星期五，刘金星连夜从广州出发，坐了10个小时长途大巴，赶到福州十五中考[微博]点，参加次日举行的福建省2011年度秋季考试录用公务员笔试。
10月28日，笔试成绩公布，刘金星的行政职业能力测验考了66.1分，申论76分，总分为142.1分，他位列福建省省委办公厅技术中心科员这一岗位考生中的第一名。本报记者也在福建省公务员考试录用网上公布的拟进入面试人员名单中查阅到了这则考分记录。
11月15日，在福建省公务员培训中心进行的面试中，刘金星被当场宣布为他报考的岗位面试的第一名，他的面试成绩为85分。
刘金星的岗位总分排名第一，也因此，网络世界后来称呼他为“福建省国考状元”。
他至今记得，主考官当场宣布，“刘金星成为2011年秋季福建省省委办公厅面向社会公开招录工作人员的拟录取人员。如果体检通过，则录取；如果体检不通过，则由下一名依次递补。”
面试成绩出来的那天晚上，主考官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刘金星“高兴得睡不着觉”，“觉得自己追求那么长时间的目标，通过自己的努力，终于追求到了。”
随后是11月21日在福建省直机关医院进行的体检环节。体检很顺利，刘金星各项指标全部达标。“我那时想，我就等着入职了。”刘金星说。
而对于刘金星而言，考公务员的这个选择，在那时已经有了背水一战的苍凉意味。
在面试前的11月2日，他已从广州那家工作了3个月的事业单位离职。此后几天，他离开了广州，只身前往福州，“我做事情很专注，习惯在高压情况下做事情，也有爆发力。虽然那时候从广州原单位离职了，但我想，压力会变成动力，对考公务员这件事情，我会更加全力以赴。”
他心无旁骛，宛如一台拧紧发条的机器，全力为不久后的“国考”高速运转。
“性格不合适”？
接下来是考察阶段。按公务员录用的程序要求，招录机关对笔试、面试、体检均合格的报考者组织报考资格复审、考察。
也就是在考察阶段，刘金星曾任职的广州那家原单位的同事付队长接到了福建省省委办公厅的来电。这通来电拨到了刘金星原单位的人事科，人事科长让付队长过来接电话，对方询问了刘金星的思想与生活、作风表现，付队长讲了几句，“刘金星在我们单位的表现还可以，他的业务扎实，生活方面也没有异常情况。”对话持续约两分钟。
2012年10月31日晚间，付队长对本报记者称，他与刘金星因为毕业于同一个专业，所以平时聊得比较多，他对刘金星的印象是，“业务精湛，思想活跃，也没有不良嗜好”，所以那时他对刘金星的评价也是实事求是的，“你想想，一个研究生刚从学校毕业出来，会有什么不良嗜好、作风问题？如果是有不良嗜好的话，那肯定都毕不了业的。”
刘金星的2012年大年是在甘肃老家过的，亲朋们都知道了他考福建省的公务员考了状元的喜讯，母亲更是喜形于色。
变局发生在2012年2月28日清晨，刘金星回忆，当时身在甘肃庆阳老家的他接到了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干部处一位陈姓副处长的来电，对方在电话中告知他，“经过我们的综合考虑，认为你不合适，因此不录取。”他追问拒录缘由，“根据组织纪律规定，要保密。原因不能告诉你。”陈副处长称。他接着询问办公厅对他考察了哪些内容？“这也是保密的。”对方表示。
“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这样。”刘金星说。
3月1日，从甘肃老家匆匆赶到福州的刘金星要求与陈副处长面谈，双方约定当晚7点半在福建省办公厅干部处谈话。刘金星记得，这次持续约一个半小时的会谈共有5人参与，除刘、陈二位之外，还有干部处处长与技术中心正副两位主任，两位主任也询问了刘金星的爱好及研究生期间从事的科研项目等情况。刘金星则继续追问自己为何未被录取？“原因不能告诉你，我们会向领导汇报相关情况，再进行研究。”他记得陈副处长当场表示。
这个“研究”结果，刘金星等了三周。到3月23日，他带上了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第二次赶到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干部处面谈。刘金星回忆，当时那位技术中心主任翻完他的论文后说，“你的能力很强，做我们的工作完全没有问题，你完全可以达到我们的要求。”而陈副处长则称，他们对他进行了考察，“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但是我们觉得你还是不合适。”刘金星回忆，他追问原因，陈副处长最后说，“我们在考察中，发现你有作风问题。”他追问究竟是什么作风问题？对方答复，“这个要保密，不能告诉你。”
双方第三次面对面的沟通在今年4月23日。在这段由刘金星提供给本报记者的一段谈话录音中，该厅干部处一位负责人重申，在考察过程中发现刘金星有问题，因此不能录取。而另一位负责人则表示，通过考察，觉得他的性格不合适，“我们在考察中发现你的有一些表现，不太适合我们这个办公厅的岗位。我们了解到的你的有些性格上的、为人处世上的包括组织纪律方面的(表现)，已经不适合我们的岗位。”
“我们见了三次，他们的说法改了三次。你让我怎么相信他们呢？”刘金星疑虑重重。“性格不合适”，这个标签，深深刺痛了刘金星。
这期间，他在厦门市思明区的软件园中找了一份软件工程师的工作，这也方便他坐动车到一个半小时以外的省会福州去问个究竟。
他不止一次地给监管方福建省委组织部反映过他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这个问题需要你自己和用人单位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去沟通。”
今年10月22日，在一位深圳律师的帮助下，他分别向福建省公务员局和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快递了一份信息公开申请表，他在这份申请表提出他的疑惑，“刘金星在应聘福建省省委办公厅技术中心科员过程中在考察阶段由于何原因被拒录？如果刘金星是因为性格不合被拒，那么具体是哪方面的性格问题导致被拒？该性格对所应聘的工作有何关系和影响？被拒的具体法律依据是什么？”他希望能要到一份正式的书面回复。
最新的消息是，福建省省委办公厅给刘金星来电称，已收到该信息公开申请表，但具体问题仍需他本人与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协商。针对刘金星事件，福建省省委办公厅干部处一名工作人员近期对媒体称，由于具体岗位涉密，并不能向当事人公开不予录取的原因；而福建省委组织部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负责人也对媒体否认此事存在舞弊行为。
但刘金星的一些同学则劝他放弃穷追不舍，不要较真，重新开始。但刘金星依然希望能问个明白，“明知徒劳，也要奋力一争。”有人说他性格冲动，“我非常理性”，他反驳。在他看来，这是对自己的一个交待。
蚁族的奋斗
刘金星的父亲一直在甘肃省庆阳县合水县县委做技术工作，有高级技术职称，但仅是一名普通工作人员，无任何行政级别，两年前退休，目前每月工资是2000多元。他的母亲和妹妹在县城里开了一个窗帘批发门店，月收入三四千元，至今，她们二位都是农村户籍。
他不止一次地说，他来自一个特别普通的家庭。“奋斗一族”——他给自己贴了个标签。
他不清楚福建省省委办公厅方面所谓的“作风问题”从何而来？事实上，他在整个研究生阶段都没有谈过恋爱，三年间有两次追女生的经历，也都没成功，因为女孩觉得他老家是甘肃的，太远了。
此外，他的个人生活也简单得几乎寥寥几笔就可勾勒。在河南大学[微博]环境与规划学院念本科时，他每月的生活费是300元，他烟酒不沾，连扑克牌都不会打，更不会买贵的东西，过得也挺知足的；到了福建念研究生后，他带过家教、也给自考生上过计算机课、接过项目，赚点生活费。
他的手机也比同龄人落伍，是联想A65，4个月前在京东上买的，600元。这个新家伙送到手后，才算正式淘汰了以前那个退役的700元的诺基亚[微博]。
这个普通话带着西北口音的小伙子把更多的时间用在了对自己未来的规划上，他自评是“沿着自己既定规划不断前进的人”。他铆足了劲，想跻身公务员的队列。在他的网络个人空间里，早在两年前他就转发了一则有关公务员模拟题出炉的帖子，标题醒目，“做完，保你75分以上”。
他最喜欢看的电影是《阿甘正传》，看过很多遍，电影画面中，儿童期的阿甘踉跄地练习跑步，画外音是“阿甘！跑！跑！跑！”……他总会热泪盈眶。
“能凭自己的努力，改变个人命运。”这个想法，他从未变过。父亲说得最多的一句话也是，你自己看着办。他早就知道，他的人生要靠自己奋斗。对他来说，“考公务员也是一种改变命运的途径。”
早在参加公务员面试前，他曾参加过一个由福建省考生们自发组成的网上论坛，大家约定有空时当面交流面试心得，六七名参与者均为福建省公务员考试笔试成绩的名列前茅者，而刘金星的笔试成绩更是个中翘楚。现在，他不乏伤感地报出一溜儿这些昔日同伴的名字，除了他之外，他们全部跻身福建省公务员的行列。“我还是第一名呢！”他自嘲。
他想成为一名公务员，但现在，这个他认定的“志向”幻灭了。他发现，世界不是他原本以为的那个样子；或者说，世界本就是这个样子，只是他现在才明白而已。
而现在，在他那个月租金500元、上网的时候只能坐在床上的小屋中，他神情懊恼地说，他对考公务员是完全死心了。
午饭时，电视里正在播放那部《蚁族的奋斗》，他边往嘴里扒饭粒边作评，“这是蚁族吗？蚁族能住这么好的房子吗？”旋即又说，“我，才是真正的蚁族。”
贺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