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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诗人顾城逝世20周年之际,由凤凰网文化频道出品的纪录片《流亡的故城》正式上线。《流亡的故城》历经凤凰网文化频道近半年的筹划、考证、拍摄、制作,是目前国内首部有关顾城的纪录片。顾城生前多位好友,包括诗人杨炼、芒克、西川,朋友文昕,诗歌理论家谢冕、唐晓渡,小说家友友,摄影家肖全,策展人宋新郁,《顾城海外遗集》主编荣挺进等接受对话,20年后再忆顾城。
以下为凤凰网文化独家对话《顾城海外遗集》主编荣挺进先生。谈及顾城,他说,现在人们对顾城最大的误解是把他当成神经病。
有些人称顾城为童话诗人 是因为没注意到他后期诗的变化
凤凰网文化:请您讲讲顾城的转变
荣挺进:顾城的风格改变在诗里头是最明显的,而且从故事来讲,从最初作为诗人,他的确也主要是写诗,从在山东下放,那才几岁,很小就开始,一直写诗。到出国以后,在出国前后80年代,写过一些关于诗的说明,还有请他去讲诗的时候,他自然会讲到自己,讲演或者是这里头,他就不光是诗了。在80年代初期那个时候,小小说比较风行的时候,曾经写过一些小小说,还发表过,这一类的带有比较强的幻想色彩。
凤凰网文化:您今天带来了吗?
荣挺进:没有,这些都是实验,所以说顾城在文学上是一直不断地在实验,探索新的,诗是最典型的。从最初的写自然的比较单纯的,别人称他为童话诗人的那些诗,以自然意向的,以自然感受,美的那种描写等等的,到进入新的体验、新的感受。到出国以后,他在出国前后,开始幻想,纯粹是幻想。到后来再进行诗的形式的探索、排列、组合。
凤凰网文化:能不能举个例子。
荣挺进:这个例子我带的书里头可以看到,我给你翻一篇。比如说这个,整个把一首诗,如果读的话也不好读,灰蒙蒙的麦子,它两边分开,然后搞的像个杯子一样,就是这种形式排列。他很少那种,写诗的时候有一个完整性,一个场景或者是一棵树或者什么东西,单纯的,他这种非常繁复的东西在里头,调子也不是那么明亮,所以这个探索形式还有声音上,就是有一首诗,在海外的时候,讲演的时候,讲了很多次那首诗,嘴皮都在碰来碰去的,他把声音本身给人的感觉也都表达出来,这个也是他的探索。我觉得如果说他是一个自发的天才诗人,其实他后来是有意的进行诗歌艺术的探索,他想找到更多的一首诗的表达方式。
凤凰网文化:这个是从哪里看出来。
荣挺进:应该是80年代出国前后开始,到后来编的那组水银诗,实际上是出国前的一些诗和出国后的一些诗,他自己后来把这些,他觉得可能感觉上比较有内在的一致感的东西,编成了一组,就是这个。当然有些顾城出版的诗集里头没有注意到这个,把属于那些诗就按篇目给编下去,没有考虑把它集在一起这个特征不是很明显,所以可能有些人不一定注意到,但是也有评论文章写到这种现象。
我觉得跟我们人看待一个事情的那种心理的这么一种心态有关系,它不是顾城自身的现象,是我们看待顾城的一种态度。所以一开始出来那些诗写自然的诗,就是给人童话的美好和单纯,而这个印象就深入了人的一个念头里,以后就往往带着这个眼光去打量其他东西,然后不符合这个的就被他不自觉滤掉,所以他眼睛里永远都只看到这些。而且其实顾城一直到后期,都有一些写得非常单纯和美好的一些诗篇,就是像歌词一样的,读起来非常顺,连起来非常美,意向跟前期差不多。所以你的印象觉得这一点没有变,其他已经变了。
有些人说顾城就是一个童话诗人,我觉得理由不外乎两个,一个就是他只注意到早期的事,没有注意到后来诗的变化所以只能就那点来说,他就喜欢那么两三首诗,他就这两首诗来说,就只有这个结果。
还有一个可能是我刚才说的心理作用,先入为主,顾城就是一个童话诗人,所有跟童话感觉不一样的东西,都被他不自觉地排斥。
凤凰网文化:这部对他,童话是一方面,可能占他所有诗作里面比例不是太大。
荣挺进:比例这个我倒是没有去统计过,但的确有,而且后来还专门出版过一个童话诗选,那个是真正的童话诗,拟人化的,写一些动物、瓶子、草、树做主人公的那种诗,有这样的,这的确不是顾城的全貌。他其实从某种诗来讲,后来又跟西方现代派的诗歌去比较,他现代感非常强,追求形式探索,汉语诗的形式,追求这个汉语本身旋律的那种美好和不一样的旋律节奏感,这些都是超出童话诗的。
凤凰网文化:他后来写的这些诗?
荣挺进:对,他已经从小时候到年轻时候那种,写植物、写花,写这种,已经进入城市。尤其是像他1990年前后写的那一组,全是城市的印象,而且是他印象当中老北京各个点上的印象的碎片,一方面很讲究形式排列,不会老老实实一行一行排,有时候一行几段,标记段落分配非常讲究。然后还有就是整个那些碎片化的印象,有时候感觉,我读起来感觉像看了恐怖片一样,就跟童话不搭边的。
凤凰网文化:也不会完整的写情节。
荣挺进:对,很少一个完整的情节,从呈现方式来讲,顾城还是找一个对象,对象很多,全是片断的,他不会去议论,很难去议论。
凤凰网文化:就像您刚才也说,他谈到毛泽东周恩来,反而谈到很多的。
荣挺进:对,就是作为一个普通人的从性格这个角度去谈,不涉及对于老人家伟大不伟大的评价,也不涉及贡献的评价,就是从性格上,这个人的性格很好玩什么的。
凤凰网文化:谈论这些,还是在他早年还是?
荣挺进:我看他更多的还是在出国以后。
诗人更率性更本真 在社会上易被视为疯子
凤凰网文化:怎么理解他的率真
荣挺进:就是关于顾城好多评价,他是个疯子,是什么拿斧子砍老婆什么的,诗人就是不正常,把他去世的时候那个情况倒退回去找根据。其实这个我觉得要去找这样的依据很容易找,一个人一辈子谁都可以找出一堆东西出来,其实这个跟我们的文化传统有关系,就是我们的文化传统里头,他是一个过去讲叫等级社会,人分三六九等。在不同等级里头的人,他是一定要人驯服、守规矩,是这么一个状况,任何一个想越这个等级,表现出一种正常的、人的独立性、个性就会被视为疯子,就像鲁迅的小说《狂人日记》里写的一样。我们今天来研究《狂人日记》说《狂人日记》其实是一个正常的清醒的对社会的批判,但是在他周围,我们身边要出现这么一个人,我们肯定把他当成疯子,那对疯子怎么办?要么让他个性泯灭,他要是个性不泯灭,那就让他被吃掉,所以我觉得这个他不是说诗人就是这么一类独特的,其实诗人可能某个意义上是一个更率性,他的个性更本真一点的人。而这个更本真的人,在我们的社会就容易被视为是疯子,所以这个我认为这不是顾城或者是其他诗人的事情,还是我们从视野和角度去看他的问题。
我所知道的顾城就是《我面对的顾城最后14天》那本书,那本书我是觉得读着让人非常心痛。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媒体的很多报道,实际上我一直注意到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现在我有时候也在想这个问题,就是咱们20年之后,回头来看这个事情,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一个看法。而且到现在看,基本上还是当初那个说法,杀妻自杀,用斧头劈死老婆,都显得栩栩如生,仿佛就亲临现场一样,这些说法。
后来像另外一些人写的,包括刚才说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14天》这样的书里面写到的过程,还有他另外一些朋友写的,我们作为一个旁观者再来看这个事情,其实有些东西就值得打个问号了。那些新闻媒体当年报道的是真的吗,我就注意对比,比如像当时有一个非常集中的有几个说法,一个就是所谓劈死杀死砍死妻子以后自杀,那个动作非常栩栩如生,就是一把斧子拿在手上,亲眼所见一样,把他的妻子给打死了,然后他再去自杀。但是就那个《我面对的顾城最后14天》里面的技术来讲,还有后来的技术来讲,其实也并没有死,是在顾城自杀以后,三个小时左右,是死在奥克兰的医院里头,就是类似于那种抢救不及时死亡的。他不是斧子把她砍死了他去自杀,根本不是,准确讲可能是把她打伤了,然后他去自杀了,其实还死在后头,这个就完全是不一样的,概念都不同。
像至于那把斧子我也注意过当时的媒体报道,第一篇报道,10月10号香港报的报道,法新社的那个,就是警察的说法是怀疑是什么什么。然后最早的现场采访报道是一个叫刘红斌的人采访顾乡,他姐姐的那个报道里头,他们里面说的原话也是叫做他没有肯定说是谁,他说可能是一件铁器,这个在最初的当事人和警察的口里,都不是一个肯定的说就是什么,凶器就是什么,没有。
完全是一种就是没有定案,因为没有目击证人,没有定案在进行侦案阶段当中,一些说法,怀疑的或许可能是如此,但是一进入国内媒体以后,那些报道几乎就众口一词,变成了拿着一把斧子砍死他老婆,然后自杀。我也不知道现场是怎么样的,我也不是现场亲历者,我也不知道真相是什么,但至少我从这些报道里面,我感觉意识到作为一个旁观者来看这个事情,当时的报道是有一种把普遍直接认定为事实的这么一个情况,几乎都是这样,国内媒体你去翻翻当时有一本书《顾城其城》,几乎把这些报道都包含在里头了,几乎都是这样。
20年前的这些报道,到今天还深入人心的一些说法,其实是有重新去从旁观者的角度再去看一下,推敲一下的这么一个,如果必要,我觉得有这个必要。
顾城先自杀死的 他死的时候谢烨还没死
凤凰网文化:资料这方面?
荣挺进:从我看到的资料来讲,顾乡书里的描述,那是一把小的斧子,有一个英文单词,不是我们想象当中能够砍死人的像李逵或者是程咬金大斧,就是小孩玩具性质的小斧。而且顾乡的《我面对的顾城最后14天》里面也写到,到当年11月底,12月,她回到奥克兰去的时候,警察方面通知他去领遗物的时候,她也问过这个问题,警察说经过检验,那把斧子上没有他们的痕迹。有时候自己瞎琢磨这个事情,为什么这个斧子会成为凶器,就是人有时候很自然的一种联想,看着两个事情发生,两个事情你自然会去联想。
还有说的不好听一点的,人们觉得没有一把斧子这个凶案不够带劲吧。
凤凰网文化:因为顾城自己的原话是我把她打了,很多的朋友也说,真是杀了,肯定会说我杀了她。
荣挺进:他没想过她会死,这一点可以肯定,他只是两口子打架,我打了她,的确是这样,就是说从他自己的描述来讲,包括你刚才说顾城的很多朋友讲的,就是这样的。他只是说打了她,而且结论也是,最后的实际结果也是这样的,他先死的,自杀死的,在他死的时候,他老婆还没死呢。
凤凰网文化:、因为顾城去世了,然后可能他在去世十几天前,顾城他写了信,写的很奇怪,还寄了一些照片说可能人死了,照片很珍贵,然后又写一些东西,那个反正就觉得好像有预示。
荣挺进:这个资料是在哪里头?
凤凰网文化:我看的太长了。
荣挺进:这个就是,如果我觉得这个事情如果说我看完这些材料,就是作为一个旁观者来讲,我的一个感觉就是如果当我们把它看成一个意外事情,我们可以设想,这个事情不是发生在顾城和他妻子身上,是普通的两夫妻,就是愚夫愚妇,我们不会去关注的。
还有如果这是一个意外的话,那么倒过来,意外的发生他是没有可预见或者说一定有一个什么逻辑。我也看到过这样的资料,阴谋论顾城是处心积虑要除掉她还是什么的,这些东西从我觉得能看到的现在这些出版物,这些资料里面来看,我都觉得表示怀疑。
我也没证据是假的或者真的,但是我觉得表示怀疑,如果说作为一个意外来看的话,实际上跟这个事情有关的很多事情,都可以认为它有关。有人说英儿是罪魁祸首,有人说谢烨是罪魁祸首,有人说顾城是罪魁祸首,等等这些,甚至于还有要上岛的人可能怎么怎么样,引起这些纠纷。这些作为一个意外来看,每一条可能都会是一个激化的因素,但不是唯一的因素。
但是如果我们把它视为一个意外,他并没有这么一个逻辑,这个事情可能就不是那样的。
凤凰网文化:顾乡写的,真的很有特点。
荣挺进:我看到那本书其实写了非常多的细节,就是我觉得好像是作者的日记那么来整理的。里面的细节包括他们最后那一段时间,他们夫妻之间做了哪些事情,比如到镇上的律师事务所去咨询离婚,然后他们每天白天一起写文章去看儿子。还有甚至于他们夫妻之间白天在顾乡家,晚上他们分居以后,顾城把谢烨送回家,然后再回到顾乡家来住,然后还有他们整个过程当中,包括顾城决定自己学开车,要买车,自己独立生活。还有包括对儿子,他写了那么十几篇为儿子写的东西。
就是这种细节其实非常多,但是我不知道,很多人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其中尤其有一个细节,我刚才讲的,我个人觉得这是个意外,这个细节也可以说明问题的,就在顾乡的书里头他就写到。在这个事件发生,10月8号之前倒推两天还是三天,那天晚上顾城把谢烨送回家的时候,他们还过了一次夫妻生活,就是这个在顾乡的书里,在她看来,他们两个好像都要和好的那种感觉,这些细节我觉得其实使好多阴谋论,心理变态论,我觉得至少是立不住脚,可以通过这些,就是人的生活当中是有很多意外会发生。
凤凰网文化:或者是谢烨跟外界的沟通,然后谢烨有一次出走,顾城找了一晚上。
荣挺进:这些说法我也见到有,但是我觉得对这个说法我也没有什么好的评价和判断,顾乡的书里边没有写到这些,尤其是谢烨要跑了,去追,那是一个孤岛。
凤凰网文化:他们是怎么样的一个孤岛。
荣挺进:我也问过去新西兰的人,这些年我有时候在网上也看到,有些中国游客到那边去旅游,我还在网上看过一篇挺长的文章。一个在新西兰工作的中国人,在2000年以后,还特意去探访,然后还卡到那房子以后,有人还跑到人家家里去把东西给拿走,就是一些事情。那个岛,不像我们中国一个村子或者一个城镇是紧密结合挨着很近的,群居的,零零散散地住着,各家各户之间距离很远,相互之间人和人,家和家之间,人和人之间交往其实并不多,就这么一个地方。我看他们每次去看孩子都要开车去,我觉得不是说走路就多的地方。
顾城从没说过他的帽子是牛仔裤腿做的
凤凰网文化:帽子的事?
荣挺进:我有时候在想,按照顾城的生活经历来讲,顾城本质上是这样一个人吗?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这么表现,为什么在朋友面前老出现这样的东西呢?我觉得是不是有一个自我形象塑造的问题,自我表现的问题,而且从这些文章看起来,不同的人跟他接触,不同身份的人跟他接触,他就是表现不一样的。就像我曾经专门整理过的一个话题,顾城的帽子,有多少人说法,他朋友的说法,旁观者的说法,他父母的说法,他同事的说法,包括谢烨的说法,都不一样。
他在不同的场合,他会给出不同的答案。我记得他一次谈话当中,一个朋友讲,是在公开演讲场合,他说我没想到大家对我的帽子这么好奇,我依偎在国外这样的地方,大家都比较个性,不会注意到我这顶帽子,现在你们关注我的帽子比关注我的诗还多。他说既然如此总得让你们不失望,那么我就跟你们说说这个帽子对我意味着什么。他列举了一堆,帽子是我的城堡,甚至帽子是我的国家,是北京城,我的家乡。他又跟一个基督徒说,是一根天线可以跟上帝连通,而且这个帽子引起很多逸闻趣事,这样的一系列事情下来,你会觉得这个帽子究竟是什么。好多人都说那帽子是顾城用裤腿剪了以后做的,但是我从他们的有可能见到他做帽子的人或者跟他一起做帽子的人的说法,比如说他父亲的说法关于帽子,还有谢烨关于帽子的说法,还有顾城自己关于帽子的说法,他从来都没说过他剪掉裤腿来做的。
凤凰网文化:说他特意做的。
荣挺进:对,用牛仔布。
所以就是这样,你如果说把你看见的那个帽子的样子,你去揣测是裤腿,然后用裤腿来说顾城这个人真奇怪,拿裤腿做帽子,因此判断顾城这个人有问题,如何如何。但是你想想你的前提,你连帽子什么材料做的,怎么做的都不知道,就凭你的印象,你感觉是什么,因此你就给顾城下个结论,这不有点奇怪吗,这结论可靠吗?
荣挺进:那个其实我揣测,50年代出生的人,六七十年代都在阶级斗争氛围里头生长,我看他那个帽子,尤其后来帽子做高一点,那个帽子或者短一点的纸桶帽子,特别像文革前、文革中批斗走资派、反革命戴的高帽子,形状太像了。所以我就想,顾城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形状,人们总是一种喜欢会有一个启发或者一种影响潜在的,看见一个什么形式,我们小时候,我也是那个年代过来的人,小时候玩游戏,斗争游戏不也喜欢给人家戴这个帽子吗?也弄个纸,然后来斗你斗地主,然后给你戴这个帽子,在这种过程当中,有些潜移默化在脑子里头。
所以我甚至猜想,这纯属我的猜想,顾城喜欢这样的帽子是不是跟他这样的童年记忆有关。而且他把这个帽子,在国内有一个讲演当中提到,在国内是不戴的,一开始是不戴的,他说我在国内不好戴这个帽子上街,上街人家就把我笑话死了,骂死了,为什么?因为这个帽子在国内是有特殊的含义,他到国外想大家不注意,人人都有个性,他一直戴这个帽子。
凤凰网文化:也是说他是一开始自己设计的。
荣挺进:对,你想他还会用缝纫机,他还会生活不能自理吗?
凤凰网文化:他还关注金子,金子的价格是吗?
荣挺进:对,可见是一个生活能力,生存能力还是很强的一个人。
顾城觉得用双手去劳动赚钱养活自己会更简单
凤凰网文化:你说顾城在北京这么吵闹的环境里,反而让他不会自杀?
荣挺进:他朋友这么提过,他要在人气多的地方。其实我觉得这个问题我觉得可能是这么来看,就是说人有各种各样,他有他自己能接受和不能接受的这一点,我愿意来面对这些事情,所以有的人善于交际,他非常圆滑,把什么关系都缕得很顺。有人觉得我没有必要去花这个心思去做这个事情,我专心于我的内心,我专心于我自己喜欢做的事。
从北京出国然后他也参加了很多热闹的场合,他也不是说不能应对,他去那些学术会议发言,跟朋友交流,我看后来他出国以后的那些讲演、访谈还有一些朋友吃饭之间的,他们那时候有个很好的习惯,谈话一般他们都录音,这种交流也很活泼,也很自然和随便。但问题是在这种时候,我就感觉顾城的谈话真是满天星斗一样的,奇思妙想,非常好,他也可以做到。
凤凰网文化:好像从来都没有公开过。
荣挺进,是没有,效果也不是很好,有个出版社出过两盒盒带,卡式盒带,顾城朗诵自己的诗,我听过,都是很嘈杂,因为人很多。但是从顾城的作品和他写的东西的感觉来讲,那是一种很安静的状况下的东西,他从奥克兰大学辞职去激流岛,他说他要用他自己双手的劳动来养活自己,他不靠自己脑子不靠自己写诗,靠体力,那么诗其实就不是他的主业,他把他当成了完全是个人爱好了。
凤凰网文化:对,他不太喜欢用诗来挣钱。
荣挺进:对,他实际上也不是说不太喜欢,他后来为什么还是要卖稿子呢,不是说不喜欢,只是说比较而言,他觉得可能用双手去劳动挣来的钱来养活自己更简单而已。我感觉他在岛上的很多生活,我见过照片,也扛过一把锄头还是铁锹那么一个形状的东西,从他们家屋外走进他们家的地板,整个就是一农民。他觉得这可能是一个更简单的生活,少了很多对自己的生活自己内心造成影响的因素,这个不是我们今天很多人的追求吗?没有什么异常。
凤凰网文化:就是追求某一个方面,就保持他原来的样子。
荣挺进:对。
凤凰网文化:像您刚才提到的叔本华,他也说过我就是别人,任何人就是所有人,是不是跟您刚才提的有点像。
荣挺进:顾城的哲学,这一点倒是过去你们一直提到,而且我们今天看好多评论都说顾城就是一个童话诗人,就是一个诗人。其实通过整理海外顾城的一些作品,他不是这么一个单纯概念。顾城其实是一个很丰富,应该说还有多方面建树的一个人,至少我可以数出这么几个方面。作为一个小说家,他的《英儿》真是一部非常个性、很多人喜欢的小说,至少我也很喜欢的,有感性也有一些深度思考的东西,真的我觉得挺好的。
还有像后来在德国写的一些散文,回忆他的小时候的这些散文,写得非常棒,不亚于诗那种感觉。而诗他出国以后我整理过一个他从1987年5月出国,一直到1993年,按月按日登记他那些诗歌的时间来看的,他几乎平均一个月要写10来首诗,有时候少,可能三四首,多可能十几首,二十首,平均下来他一个月有十首左右的诗,几乎两三天一篇,写诗我想不会这么写,他诗成了他的一个表达自己的方式。而且刚才也讲到,他在诗歌的写作方面还有艺术上的探索,他不断在探索,他想找到新的表达方式,一个很自觉的有艺术追求的这么一个诗人在写诗,这一点已经不是童话诗人一个词可以概括,这刚才我们提到了。
他还有一个哲学讲座在德国1993年7月做的一个讲座,叫做无目的的自然。顾城这个哲学我感觉他就是,他只讲了一个自然哲学,其实就是从中国古代,他很能体会中国古代以道家为首的自然哲学天人合一的概念的东西,而且表达得我觉得特别好。
凤凰网文化:他生前没有出过完整的画集是吗?
荣挺进:没有出过画集,但是他出过连环画,彩色的连环画。周恩来去世以后,他们一群人可能是厂子里头或者什么弄了一个纪念周恩来的,那个年代人都很有社会参与意识,纪念周恩来的一个小集子,钢板蜡纸,印的那种。我见到过一个,他画的周恩来的像,不错,就是素描的基础,是专门练过的,他后来在德国的回忆性文章里面专门写到过,他的模特怎么学画画,而且顾城特别爱做这些事情,就动手的事情,他特别能动,他还曾经用熔铅来做模子,做模具,他还发明过顾城币。
凤凰网文化:钞票。
荣挺进:对,就是画出来的,很漂亮,而且他素描基础我不是艺术家我不知道怎么判断,但是反正我觉得看起来真的是很好,他在激流岛上的时候还曾经给人画素描画像挣钱养家,但是他这些到后来他的线描画很抽象,但是真实的线条就像生命力一样在生长,不断地生长,这些你就看,要说童话诗人的话,我觉得他那些画都可以称为童话画,晚年的那些,出国以后那些,真的就是,一张就是一个童话世界,非常生动的一些生命现象,鸟、鱼、树枝、树叶,人他都画的不一定是准确的人的形象,他可能带有一些变形,石头都是跟他的,有童话感。
现在人们对顾城最大的误解是把他当成神经病
凤凰网文化:您觉得他的诗有直接跟某一个世界或者社会或者是政治有联系吗?还是都是朦胧的。
荣挺进:这个我说不好,这个话题要说会说出很多来,但是我建议不说。
凤凰网文化:就像刚才你说的,但是可能从文革之后,好像写朦胧是他比较合适。
荣挺进:但是顾城的诗里头,他的确很少说去直接表达对一个什么政治事件的态度,他要用诗去批判什么呀,没有。他表达的还是顾城自己个人的感受性质的东西,所以他把诗写成日记一样的,那么日记往往就是日常的生活的体验见闻这些东西,包括后来像《城》那样的诗,碎片化的印象的拼接,就像后来西方的拼贴画一样,后现代主义那些作品一样,这些东西他都还是非常具像的一个标语一个场景一个一辆自行车什么的,就在一首诗里出现,我几乎就没看到有直接对某一个什么事件我要表达一下我的看法,要提个抗议,要批判个什么,没有这样的。
你觉得今天社会对顾城最大的误解是什么?
凤凰网文化:这个很多了。
荣挺进:这个从我来看的话我倒可以简单的说一下,我觉得今天社会对顾城的误解其实有好多不是单独对顾城的,你比如说,说顾城心里有问题,神经病,这其实是对所有诗人对所有艺术家的。梁实秋在40年代《雅舍小品》就写到了,如果你和一个诗人是邻居,你会觉得你跟疯子做了邻居,说生活当中艺术家因为他的特立独行他的个性,往往都异于常人,那就是《狂人日记》里的狂人,所以这是一个,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大的误解。
而且很多人自从顾城自杀事件发生以后,往往用这个来说事,我觉得这是一个误解,艺术家并不是疯子。
凤凰网文化:还有一个就是顾城跟他儿子的关系,总被人误解他不喜欢儿子,可能喜欢女儿?
荣挺进:这个我还真没见到有多少人在写这个,可能这个话题也比较私密,但是从顾城最后的那些作品来看,他写的回家,从美国回新西兰的时候,那首诗我觉得就是一个父亲。几乎所有的父亲都是这样在关心着他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孩子,还有他最后的作品,那十几个写八给儿子的散文,类似于信但也还不像是完全的信,里面都是关于他儿子的这种,我想也跟他一年多跟儿子不见面的这种可能有关系,回来以后跟儿子不能够天天守在一起这种感觉有关系,所以他想为儿子写一点东西。
凤凰网文化:把儿子送出去给人寄养,而且他也去德国讲学,不是还跟那家人签了协议。
荣挺进:这个事情现在就是说没有见到有关文字的介绍,我曾经见过一些线索,但是没找到原始资料,就是关于儿子在顾城和谢烨去世以后,关于儿子归属还曾经有过官司在新西兰岛上,但是没见到有关的材料。还有他们怎么把孩子寄养出去,谁要怎么样,什么样怎么样,这个在文献里头没看到很明确的。
现代人被现实挤压着整天想着还房贷还怎么去操心诗?
凤凰网文化:是不是可能现在再头看,当事人都去世了,肯定也只能是罗生门了,不可能得到真相。还想问您最后一个问题,您觉得80年代是一个怎么样的氛围呢?就是顾城为什么会那么受欢迎在那个时代?
荣挺进:我觉得80年代,我自己从那个年代过来,在那个年代求学,那个年代相对来讲,可能第一个人们的思想相对比较活跃。从文革的禁锢,然后慢慢蜕变、爆发、各种思想分层,下面人们能感受到精神上的一种自由,这种自由表达,自由接受、这么一种感受。就这样一个状况下,顾城他们,其实你要说顾城让人记住的不是他所有的诗,往往一个诗人让人记住就一两句,顾城让人记住的就是那两句嘛。这两句诗的知名度远远高于顾城,就像北岛的知名度不如他那两句诗一样。
我觉得为什么喜欢他或者今天还有人记住他,就是因为这两句诗想表达出了我们很多人心目当中都有过那种期望和体验。所以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这是一种完全不停息的一种对于未来也好,你可以把它放在国家也好、民族也好、个人也好,甚至于家庭也好,它的那么一种期望,那种期望永远都指着亮的地方。甚至于用他的那两句诗,我可以想到鲁迅的那个经典形象,坚坐黑暗的闸门放他们到光明的地方去。
在顾城那时,他作为年轻人,他的方向也是在黑暗中,黑色的眼睛永远向往着光明,其实这是一种很共通的。人类都有的一种愿望,从黑夜向光明。我觉得不管80年代,你今天网络上人人都在引这个话,人人都在说这个句子,几乎所有要表达一点什么的时候,都会来这个,用黑色的眼睛寻找光明。其实80年代这样的句子还有很多,像我印象当中深刻的,梁小斌的《中国,我的钥匙丢了》,几乎每一个诗人,像舒婷《致橡树》里头那个我要怎么怎么样,我不会依赖你怎么怎么样,几乎每一个诗人都会有一两句让你觉得心动、怦然心动。
凤凰网文化:那是80年代那时候全民写诗,而且那种热情,演讲会都堵得水泄不通,然后把顾城弄得好像都窒息了,就是这种热情太大了。现在很多人可能对顾城还挺遐想的,是那个时代流行的。
荣挺进:不是,这个时代的特点。那个80年代是流行,还有一个流行今天几乎都不流行了,美学。那时候人人都在谈美学,这个美学是艺术哲学,多高深的,人人都在谈,所以它这个就是时代的一个状况吧,它可能的确跟思想的解放状况有关系。今天也不是说思想不解放,今天人们都被很多实际的东西挤压着,你让一个天天在想我怎么还房贷的人去操心这个诗吗?他还是会说这个话,我在黑暗用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但它那个光明是什么,我赶紧找点钱把房贷还了,我才能走出这个黑暗什么这一类的。
凤凰网文化:还有人说现在的人什么都不信,跟北岛当年说“我不相信”那个力量差太远了。
荣挺进:它不一样,我觉得也不是说差太远,它同样还是有力量,我不相信真相。北岛的时候不是不相信真相,他是相信有真相,只是我不相信你这样的解释,你给我个教育而已,但我们今天是连真相都不相信了,这不更有力度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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