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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南方周末
张贤亮过世。年轻一辈读者大概不会知道他。这位老人经历了新中国的多种大事件,扮演了各色当事人。他是:1957年反右和劳教制度的第一批受害人,因为一篇诗歌作品成为右派,21岁进入劳教农场;1979年十一届三中全会的受益人,22年后得到“平反”——平反也是需要注释的旧词了;1992年邓小平南巡讲话的响应者,创办了把荒凉卖给人看的西部影视城;新时期文学热潮的弄潮者,众多作品因为性和苦难元素被批评、被批判;文学惠及电影的行惠者和电影助推文学的受惠者,9部小说被改编成电影。
今天的人们很难想象,一篇诗歌可以毁灭一个人。何况,张贤亮的《大风歌》完全是一篇颂歌型的作品,呼唤“新时代的来临”,诗歌的副题是“献给创造物质和文化的人”。
时间是最公正的裁判官。
张贤亮有幸,看到了时间对历史旧账的清理:劳教制度在2013年被彻底废止;其作品曾经争诉不断的话由不值一噱。张贤亮不幸,看到了时间的喜剧:一个文化商人比一个作家更受媒体关注,“绯闻”比作品更受关切。
如果不是因为过世,一个作家还有机会登上新闻页面吗?
诺贝尔季再次展开。10月9日新的文学奖得主面世。但是除了媒体尚有关切的义务,普通人已经兴趣大减。莫言获奖已经在很大程度上满足了中国读者的诺贝尔情结。除了奖项,文学还有什么理由值得跃居舆论中心?
张贤亮作为一个作家值得尊敬,可以援引的理由之一,是他持续不断地写他所经历的“文革”苦难。他认为,“虽然从政治角度来看‘文革’结束了,但是在文化上、民族心态上这样的阴影并没有消除,我们没有来得及对这场革命给人心灵造成的伤害、摧残进行清理,甚至,我们都忘记这沉重的一页。”没有人喜欢苦难,但是艺术中的苦难确实有更强大的力量。生活中,苦难也不容我们视而不见。
瑞典学院对莫言的肯定中有这样清晰的逻辑,“他基本知晓所有与饥饿相关的事情;中国20世纪的疾苦从来都没有被如此直白的描写。”写疾苦,至少是个重要的美学原则。
坦率地说,张贤亮小说中的疾苦,仍然经过了过度文学化的“润化”而非“锐化”。
鲁迅推崇“伟大的文学者”,说陀思妥耶夫斯基“竟作为罪孽深重的罪人,同时也是残酷的拷问官而出现了”。
陈丹青有几句关于陀氏的话也说得好,“读他的书,如被仇人指认的一瞬。”“他的看家功夫,是引你不堪卒读而狠心读下去,终于忍无可忍地忍受着,溃败于文学的淫威了。”
过世前,张贤亮还在写他的回忆录。这部预计死后面世“平生故事堪沉醉”的自传,根据已经披露的篇章看,比他平生所有的小说更具力量。也许,我们可以从中看到更裸露的现实和更纠结的人性。
有媒体追问过张贤亮为什么一直写“文革”故事,他回答说:我觉得,这可能是我一辈子的主题,因为这就是我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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