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务员的得到的和失去的

成舍我

最近有很多朋友向我咨询，公务员考试如何备考和面试，附带也憧憬一下公务员这个职位的美好愿景。他们希望从我这里得到肯定的答案，坚定一颗献身公务员“坚韧不拔”的决心。
抱歉，我向他们泼了冷水。这并不奇怪，几乎任何一个行业的从业者都会向别人吐槽，我并不例外，但我尽量心平气和。
我先回答公务员有什么好处这个问题。

首先，恐怕任何一个进入这个队伍和拟进入的人，都会憧憬权力。生杀予夺，一言兴邦，一言丧邦，掌握别人命运的感觉都会让人迷醉，无论男女。确实，在体制内，若有背景或混得好，十数年或数十年后，确实能够掌握权力。权力的好处不必赘言，那种感觉简直是妙不可言，就像几百年的陈酿，想想都会醉。

现实是，刚进去的小年轻，你会失落得一塌糊涂。这个体制内有无限的权力，即便是派出所的聘用民警登记户口都会成为一项权力。但这个体制内对权力的掌控也是无限的，开始你只能看着别人使用这些权力，获得各种好处，在旁边流口水。没有人会觉得自己的权力过大，他们安分地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精耕细作的原因，只是他们没有能力或因体制的局限，不能去抢夺别人的田地罢了。你的上面有科长、科长上面有处长，再往上有更多的领导，他们永远都会觉得自己的权力不够大，还不得不给下面的人分一杯羹。体制就像一连串权力的筛子，越往下，筛眼越来越小，留给你这个新来者的东西，随便一阵清风，就吹得无影无踪。

不过不必悲观，即便是这些随风就散的权力，都足以让你这以前一介白丁兴奋不已。诸如发改委、财政部这样的权力部门的科级干部，能够帮一个市委书记或县委书记引见自己的处长，甚至让他们可以走进你们的办公室，都是莫大的权力。当然，这样的小玩意，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不能满足你的欲望。看着别人吃肉，你自己喝汤，内心是煎熬的。

其次，地位是很多寒门子弟熙熙攘攘挤破脑袋进来的重要原因。越是在穷困之地，体制的控制力就越是无处不在。长期处于体制的影响下的穷困之民，对体制的向往可想而知。无论是有钱没钱的，仿佛一句“我在XX局工作”这样一句本应坦然的话，说者内心竟然升腾起强烈的牛逼自豪感，听者内心也竟然升腾起更强烈的、莫名其妙的尊重，如果那也叫尊重的话。

这种地位的感觉体现得淋漓尽致，虽然你可能只是刚入机关的新丁，甚至是聘用的，又或者是扫垃圾的，但都无所谓，一句“我在XX部工作”足以让人对你肃然起敬。他们的尊重大多是虚假的，但你内心的满足却是真实的。在饭桌上别人都纷纷向你敬酒，话语间的赞美之言纷至沓来，别人的眼光都看向你，你说话的时候别人都洗耳恭听，别人对你以往不名一文的农民父母也会微笑打招呼，甚至你到医院去排队看病，别人看到你的工作证都会态度大好，等等一切，都是你地位的象征，是否让你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尽管你刚进机关，在机关里最没有地位，但出了机关，你就会觉得：老子也是很牛逼的。

再次，是体制内的资源让你垂涎欲滴。这种资源一是你自己工作中掌握的公权，就像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租给别人种，谁想钟、收租多少，由你来定。或许刚开始你没有什么地，不过时间越长，级别越高，你的地越来越大。二是在工作中或生活中接触到的资源。不需要在工作中徇私舞弊，只需要你在规定之内网开一面，就能让别人对你感恩戴德。或许平时开开会，出去吃吃饭，聚聚会，都能让你端起酒杯认识一堆的人，这些人只要日常注意维护关系，就会成为你的资源。当然，别人对你也是这么想的。

这些资源是可以变现的，不一定是金钱，但会给你带来意想不到的收益。简单的，你远在家乡的父母生了病，若是没有打招呼，医生乃至护士的脸色让你的父母受尽委屈，若是你请人打个招呼，连医院的领导也亲自出面关怀，让你父母倍感有面子。以前，你的亲朋好友去派出所办个户口还要被刁难半天甚至臭骂一顿，你只要一个电话，乡政府、派出所办好了送到你家里。让你和家人，朋友何其有面子。

最后，公务员的终身制后勤保障是诸多年轻人抵御社会竞争的护身符。公务员就是终身制，你只要不出原则错误，没人可以开除你。你按部就班，随随便便混，把自己打造成一个能力不行但态度很好的人，甚至可以混得好人缘，升官不在话下。在部委里再差40多岁给你个处级待遇，省里给你个科级待遇，往下至少每年给你涨工资。再差的人，在这个现行体制下，都有他的地位。很多地方的老公务员，没有能力，也不干活，上班就是看报纸，仅仅是因为工作时间长，领导对其无奈，还不敢得罪，还要满足其各种以“资历”为由的要求。

公务员工资确实低，这是大实话，我知道很多人不相信，那是你们的情绪影响了你们的判断。八项规定之前，各种灰色收入不少，在一些油水部门尤其如此。现在恐怕在一些地方，各种灰色的交易仍在进行。不过，我们体制为公务员提供了“坚强”的后勤保障，完全可以放心，不会被饿死，也不会生病了没钱看病。在西部地区，一个月三四千，与当地的房价和物价相比，小康足矣。但你要想靠这点玩意去新马泰、马尔代夫或者买个好点的车，给孩子吃点进口奶粉，你还是算了吧。在北京四年，我一年全部算进来，一个月不到5000块钱，在北京，只能算是“活死人”。

或许你们有其他更多选择公务员的理由，但千万不要告诉我，你是想为人民服务，想改变中国，做一番大事业和创一个新天地，这是幻想而不是理想。如果你真是这么想的，我也不会为你感到悲哀，因为进了体制没几年，你就会成熟得嘲笑自己当初的幼稚。

做公务员你会失去什么，这恐怕是大家都不知道的事情。
对于已经是各级领导的公务员来说，他们感受不到失去的东西，因为失去的那些东西他们已经都没有了，或者从来都没有过，也谈不上失去。对于还没有进入公务员队伍的人们来说，即便知道失去什么，也不能亲身体会失去的那种痛苦。就像至尊宝戴上紧箍咒之前，他知道他会失去紫霞，但只有紫霞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的时候，他才真正知道他失去的东西何其宝贵。

首先，你会失去经济收入带给你的尊严。如果你没有教好的家庭经济背景，不能从其他途径获得经济支撑，你会觉得自己无比失败。比起你的权力和地位，她更在乎你能不能送孩子进国际幼儿园，更在乎天猫上的名牌衣服和包包；你的父母或许更满足与你带给他们的荣耀，但你不可避免会因为不能为操劳并穷困一生的父母提供好的生活条件而倍感失败和自责。你也不可能看到别人开着私家车全家去外面旅行，自己还在犹豫旅游时坐硬卧还是打折机票时，否认内心的失败感和挫败感；如果你的儿子要一个对你而言很昂贵的生日礼物，你不能负担时，你也不能否认你人生的失败。

当然，有一种方法可以表面上避免这些尴尬。进了机关，找一个富二代或家庭优渥的人结婚，我的很多同龄人正在走这样的路子，也不乏很多人介绍相应的资源。不过，你会失去更多，包括爱情和尊严。
其次，你失去理想和实现理想的决心和毅力。变成一个大腹便便，对上阿谀奉承，对下颐指气使的人，这绝对不是你的理想。你或许曾经梦想一份自己喜爱的工作，一群交心的朋友，一个相濡以沫的妻子和平淡而快乐的生活，这似乎不难，但走进这个队伍，你距离这个理想渐行渐远。即便你理想成为邓小平那样伟大的改革家，这里也并不适合你。做好公务员的第一步，就是放弃你以前那些美好的理想，专注于你曾经憎恨的文字游戏工作、毫无意义的政治学习、无穷无尽的会议以及揣测上级的意图、讨好每一个人。

你在体制内待的时间越长，你距离理想越来越远，青年的热血逐渐淡薄，你甚至安于“享受”这里的每一寸时光。随着时间流逝，你只能待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因为外面的世界也不再需要你。就像《肖申克救赎》里的重刑犯，监狱抹掉了他们的希望，把他们的灵魂和监狱的高墙融为一体。尽管他们身处高墙内也倍感痛苦，但离开这个高墙他们会更加痛苦。

很多人嘲笑公务员，不好干为什么不辞职走人？甚至佛山的书记为了迎合大众的嘲弄，也静心准备一口唾沫，朝为他升官发财服务的下属脸上抹去。不可否认，书记很享受这份职业，因此他认为每一个人都应该很享受。很多人想离开，但外面没有他们的地位，体制已经耗尽他们的创造力、技能和与时代相符的性格和热情，他们再也离不开这座高墙。

再次，你失去成就感。千万别认为当上了官你就会有成就感，也别以为你的一篇稿子被领导采纳或赞扬几句你就飘飘然，从而信心大增，干劲十足。要不了多久，你就会觉得自己在做的工作，毫无实际意义可言，更无任何成就感可说。你每天埋首纸堆，像便秘一样折腾那些可怜的文字，费尽心力，最终却无任何实际内容，最终的目的，都只是想蒙骗上级或是愚弄百姓。

在这座高墙内挣扎，大多数人都希望当官，看到自己的领导威风八面、权力无边，艳羡不已。当官，你获得很多，但失去的会更多。你看，上帝是多么公平。

首先，你会失去你自己，成为20年前最憎恨的那种人。曾几何时，你在学校宿舍里，臭骂的都是“当官的”，而如今，每年有几百万人甚至上千万人都想成为自己曾经臭骂的人。我们当初臭骂的，诸如摆架子、讲排场、做表面文章、搞情人、收受贿赂、卖官鬻爵等等一切，等你做了官，你会觉得这一切是理所当然，且无比享受这些肮脏的东西。

其次，做了官，你失去了家人和朋友。被查获的腐败官员没有爱情，只有小三，没有朋友，只有出事后出卖自己的老板，不是偶然，而是必然。若你做了官，周围的奴颜婢膝、阿谀奉承；体制的下级服从上级，让你无论在工作上还是生活上，言之所至，事之所成；你说一不二，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满足，没有人对你说一句违逆的话。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环境中还能保持自我，圣人也不能。若你做了官，你甚至只需要在内心想一想，就有人揣摩你的意思，实现你的想象。你不能接受违逆，因此，你也很难接受你的老婆指着你的鼻子臭骂，你女儿的埋怨和不满。就像《搜索》里王学圻对陈红的那样，他们认为只有有钱和权力，可以获得女人，甚至爱情，因为他们成功后的经历告诉他们，他们的权力和钱无所不能。同样的，曾经和你抵足而眠的朋友，你也不能容忍他再亲昵地骂你傻逼，甚至同一地位说话你都不能接受了，你甚至怀疑他们与你交朋友的初衷和真诚，其实，那时候，你的经历已经告诉自己，真诚这个东西是不存在的。

当然，你的家人和朋友，即便你是他们的亲人和至交，他们与你相处时的心态都发生了变化。你的家人唯恐触犯你的怒气，而对你小心翼翼，相反，你对情人在床上的小撒娇倍感亲切。你的朋友一些觉得你与他们渐行渐远，道不同而不相为谋，不再来往，更多的，希望从你这里，捞到各种好处和利益。

于是，你失去了家人，失去了朋友，你的内心无比孤独。或许你不相信，不过你看了很多古装电视剧里的皇帝的状况，或许你会有所触动。他们自称寡人，理解为孤家寡人并没有错。

再次，你失去思想的自由，甚至灵魂的自由。你要在电视上装成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一些你自己都恶心的话，尽管你已经习惯了。你在大会上也要保持一脸严肃，讲一些自己不信，别人也不信的话。你不得不把诚实本分的人从提拔的名单里面去掉，然后还假模假式地安慰他：你是个好人，很不容易，组织会考虑的。

你的一切言行，一切行为，都要符合规定，如果你敢在公众场合大声说话，网络曝光也够你喝一壶。你以为你威风八面，其实在上级领导质问的时候，媒体职责的时候，你也会大汗淋漓，原形毕露。你或许觉得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其实在上级领导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出。当然，上级领导在再上一级领导面前，也是如此。

有的人并不认同我的看法，觉得我夸大其词，那是因为很多人已经把很多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东西，已经渗透进自己的思想和灵魂，就像当他把老婆孩子扔在家里，和一群自称朋友的人在酒楼里吹完一晚上的牛逼，醉醺醺回到家里倒头就睡，认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我想说的是，大多数公务员都是靠从别人的艳羡中，提取一些扭曲的满足感，借此以自我安慰这份工作给自己带来的委屈和改造的痛苦。

这就是我对公务员的理解，利弊得失，是箴言还是妄语，大家各取所需。如果人们能够把公务员仅仅当做是一个职业，干活拿钱，和其他所有的职业一样枯燥乏味，且不求做大官，闻达天下，更多用真心亲近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做一个小公务员，就像做一个普通人那样去生活，他也是可以快乐的。

但无论如何，我希望每一个人，不要成为自己曾经最憎恨的那种人，让各种肮脏的血液，历经时间的流逝，溶进自己的思想和灵魂。

来源：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