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板鞋》从神曲到潮曲 只用了一首歌的时间

蒹葭

《滑板鞋》从神曲到潮曲 只用了一首歌的时间

贾樟柯导演曾在微博上称《我的滑板鞋》把他听哭了，他说那句“时间，时间将给我答案”，是“多么准确的孤独啊”。贾樟柯曾回忆自己中学时曾向母亲要了钱，从汾阳县城去省城太原，就为了买一双八十年代最酷的霹雳舞鞋。少年终将远行，他相信，一双时尚的滑板鞋会带他前往梦想之地。但是，摩擦，摩擦，好多人笑话。小镇青年的忧伤与抱负，庞麦郎的滑板鞋，将被华晨宇如何改写呢？

最近，神曲《我的滑板鞋》又回到了人们的视线。与以往引发猎奇式围观不同的是，这一次，华晨宇改编并演唱的版本，以出色的音乐性和极具感染力的表演，让原本粗糙却真挚的“滑板鞋”情感，脱胎换骨变成一首酷炫的、人见人赞的“滑板鞋”之歌。

《我的滑板鞋》由汉中青年庞麦郎（原名庞明涛）创作，2014年以“神曲”的面目问世，这意味着它更多具备的是社会学、人类学等层面的意义，而不仅仅是讨论其音乐的价值。在国内，“神曲”是戏谑的、解构的，无论出于艺术实验还是泛娱乐运作的目的，最终它们都成功引起了广泛关注。但是，流行度广，自然不能只是被狭隘地框定为好，或者出色的专业价值。如果流行带来的“围观”现象，能让人们质疑或重新认识某些“天经地义”的定论，这些价值同样应该得到肯定。

音乐，尤其是流行乐，早已渗透在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个细节里。社会学者Tia DeNora（2000）通过大量的深入访谈，借助民族志、音乐理疗等研究方法，从微观的、具体的、个体的角度寻找音乐与个人、社会之间发生关联的节点，以此肯定音乐在建构个人和社会生活的积极作用，这类研究的意义在于填补阿多诺（T.W. Adorno）式的启蒙态度——结合古典乐、史学、哲学分析存在的盲点。以原版“滑板鞋”为例，很显然，它的曲式、节奏等编排存在基础性缺陷，我们无法借助音乐分析为它正名；但如果将滑板鞋的流行，完全归因于泛娱乐化运作，认为听众只能被动地无条件接受“洗脑”，同样也是有失偏颇的，这种观点不能解释，为什么它触动了网友的回忆，其中有不少还说出了属于他们的“滑板鞋”往事。与其他以抒情为主的“神曲”不同，庞麦郎的滑板鞋采用了说唱方式，这样一来，大量的歌词铺陈创造了丰富而完整的叙事空间，便于人们真正理解创作者的意图。

原版歌词围绕想象中的滑板鞋展开，第一部分为寻找，以叙述为主；在找到梦寐以求的鞋子以后，第二部分转向了抒情，以凸显于“我”而言，这双滑板鞋的特殊意义：不惧天黑，在城市的街道中跳舞。在诸多的网友回应中，滑板鞋让他们想起了某些留存在记忆中的，难以实现的卑微愿望，一方面，它就像拉康（Lacan）所说的小客体（petit a），是永远无法获得的对象，是真正愉悦（jouissance）过后的残留物。因此，仅仅将滑板鞋看成恋物的举动并不足够。另一方面，歌词中流露出小镇青年对大都市生活的向往，滑板鞋既是物质过剩的缩影，也是亚文化的象征，意味着只有在大都市中，“我”魔鬼般的魅力，才能得到展现和自我表达（跳舞）。但是，歌词中重复出现的“摩擦”，并不能被简单看作圆满实现梦想——别忘了，歌词中几乎所有场景都发生在夜晚，舞蹈最终的见证人，只有城市的月光和“我”的身影——“我告诉自己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这自我催眠的歌词，恰恰带有自我拆解的、暗示故事虚构性的后设用意，以及一丝不可言说的悲意。这是一首高级的悲伤的歌，它粗糙的演唱和制作表象之下，却有“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的伤痕美学之意。

庞麦郎不断的错拍和口音，音频制作论坛的简单编排，拼贴出这首让人错愕的歌曲。它歌词传达出对现代性的真实渴望，但制作却远不及标准化要求，这个矛盾体既揭露了工业生产中，伪个性化的危害——我们自认为特别的情感表达早已被一套规范磨平，同时也敦促从业者做出回应：如何以合适的音乐语言，让更多的听众重新认识并接受“滑板鞋”故事？

与绝大多数延续了戏谑唱腔的翻唱不同，华晨宇的改编彰显了流行乐全球化的影响。首先，他放弃了原来的曲式，重新作曲，保留叙事性的说唱风格，但更改并修正了节奏，加入较短的旋律性乐句形成副歌，强化记忆点，让歌曲变得流畅、工整、易于接受。曲作带来的变化是最根本的，改编后的“滑板鞋”符合人们对流行曲的基本认知；其次，华晨宇借助“酷”的服装、肢体动作、舞步设计，凸显出个人与城市间的情感互动。他身穿带有宽大帽檐的蓝色廓形短外套，带有破洞的牛仔裤，帽子几乎全程遮住眼睛，以自我隐匿的方式呼应这首以城市夜晚作为底色的歌曲；相应地，说唱带来频繁的肢体语言，又像是对自我表述的坚持和反击，例如唱到“有了滑板鞋天黑都不怕”时，华晨宇的手势指向上方，步伐来回或近或退（这也体现了他对掌控舞台、照顾所有观众的纯熟技能），以强势的姿态，夹杂短促有力的“摩擦！”唱词，在整个舞台（城市的街道）大步走动，让“我最喜欢的舞蹈”得以淋漓尽致的展现。其他已经成名的歌手和观众情绪激昂，这一回应补偿了原版中，庞麦郎独自舞蹈的孤独感受。可以说，在流行乐的范畴内，华晨宇版本的“滑板鞋”才算是“政治正确”的绝佳范本。

华晨宇专业、完整的全球化版本在社交媒体网站上迅速蔓延，并赢得了一片叫好声。有趣的是，如果没有庞麦郎的创作，后者的改编，充其量只是众多的、好的、宣扬自我实现的、流行歌曲之一：它有张力十足的演唱，恰到好处的抒情旋律，以及最后实现舞蹈梦想的满足感，这一类歌曲有个统一的名称，叫励志——我们似乎已经拥有太多这样的歌曲。但芜杂矛盾的现实常常击碎这种线性认知，尤其是当中国处于一个高度压缩的现代化进程中，我们错愕地听到小镇青年“不自量力”的现代都市梦，同时也为音乐才子的认真创作喝彩。前者的个人经历指出了社会现实的多样性，后者示范了如何以全球化语言叙说本土故事。这双滑板鞋既徘徊在前现代的边缘，也立足于全球化的中心地带。相信作为观众的我们，应该以多元的眼光与心态，认真体会不同“滑板鞋”呈现出的社会百态。


来源：腾讯娱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