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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西,去往国境的尽头
在这样一个天高地远、无穷辽阔的地方,如同顿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塔吉克先祖会在公元初年选择在严酷的帕米尔高原上建立朅盘陀国,并且世世代代在此生活下来,与大山为伍,以河谷为家园,守护着帕米尔高原上的“桃花源”。
帕米尔高原上的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在哪里?距离或许是一个衡量的标准,北京到乌鲁木齐距离3000多公里;乌鲁木齐到喀什1500多公里,坐火车要晃荡18个小时之久;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干县城,一路沿着中巴公路攀爬,约300公里的路程,要开近7个小时的山路方能抵达。一路向西,直到国境的尽头,山长水远,大抵如此。中国的版图上,塔什库尔干县在尾翼的部位,一县紧邻三国,而放眼亚欧大陆,她却在中心偏南的位置,恰似一颗耀眼的心脏。
中巴公路,险峻峡谷中的一步一景
山,到处都是山。中巴公路向西延伸,踏上盖孜峡谷的那个瞬间,告别喀什平原,进入帕米尔高原崇山峻岭的裹挟之中。如果站在一个制高点往下眺望,盖孜峡谷犹如一个V型,中巴公路就在谷底蜿蜒攀爬。两边陡立着刀刃般锋利的悬崖峭壁,灰褐色裸露的巨大山体带来的压迫感让人猝不及防。进入雨季,灰白色的盖孜河咆哮奔腾,和中巴公路如影随形。山中升腾起白色的浓雾,遮掩着雄浑的山体,犀利的硬汉也有了柔美的刹那。
走出前后左右都是大山的盖孜峡谷,豁然开朗。海拔7649米的公格尔峰和连绵起伏的公格尔九别峰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天地间静默。许是因为覆雪的灰褐色山体过于凝重,环绕布伦口白沙湖的白沙山,俨然帕米尔高原上的一抹轻盈灵动。宝石蓝的湖水平静柔和,起风的时候,湖面上荡起层层水浪,在蓝色的湖水中如同一团团星星点点的白雪。卡拉库里河的河水裹挟着公格尔九别峰西麓河谷的大量灰白色灰岩砂砾,在布伦口和北上的木吉河相会,流速减缓的河水让灰岩砂砾逐渐沉积在河底,最终形成了白沙湖;每逢枯水期,盖孜峡谷风口的大风日日夜夜吹扬着白沙湖底的砂砾,在漫长的时间作用下,堆积起了环抱白沙湖的白沙山。雪山、砂砾、河水,风和时间,共同造就了帕米尔高原上的精灵。
说来也怪,走出雨中云雾缭绕的盖孜峡谷后,仿佛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天空是透彻而纯净的蓝,没有一丝杂质,大团大团的白云游弋飘移,浓烈的阳光透过大朵的云,在山峰和草滩上投下一块块游动的阴影。因为光线的作用,让雪线之下的山峰分割成黑白分明的两截,层峦叠嶂,澄澈辽远。
就是这样毫无准备的时刻,心中早已描绘了无数次的“冰山之父”慕士塔格峰突然出现在眼前,四下安静得让人屏息,却没有任何压迫感,也没有逼人的陡峭,终年覆雪的山顶像一座巨大的穹庐,向四周铺展延伸开来,如同一个伟岸而有力的臂弯,环抱着承欢膝下的喀拉库勒湖。如果说帕米尔的山是骨骼,慕士塔格峰源源不断的冰川融水就是血脉,滋养了东帕米尔高原的河谷和草滩,让这个自然环境极其严苛的高原有了适宜塔吉克人生存的桃花源。
在帕米尔高原短短的十天里,慕士塔格峰成了我的一个“地标”,不管走到哪里,总会下意识扬起头寻找慕士塔格峰,好像看见它,就有了方向感,心里也就安定了。有时候,因为方向错乱或被山峦隔阻,总也找不到慕士塔格峰,竟然有种心慌、找不着北的感觉。一个偶然造访的外人尚且如此,也就不难理解慕士塔格峰在塔吉克人心中作为“父亲”和“神山”的地位了。
帕米尔高原,连通古丝路的咽喉要道
中巴公路途经扼守在东帕米尔高原咽喉要道的慕士塔格峰之后,翻越海拔4200米的苏巴什达坂——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阿克陶县和喀什地区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的分界线,自此进入东帕米尔高原的中心——塔什库尔干县境内。
大概没有哪一个县,能与塔什库尔干县的地缘位置相比拟,一座县城,与三国接壤,以卡拉其古河谷为分水岭,向北翻越排依克山口,到达塔吉克斯坦;向西穿越南瓦根基达坂,进入阿富汗境内著名的“瓦罕走廊”;向南经过红其拉甫国门,翻越明铁盖达坂,进入巴基斯坦境内。去往红其拉甫国门的途中,进入茫茫的无人区时,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我从山和山的夹缝中瞥见世界第二高峰(K2)——乔戈里峰的峰尖一角。乔戈里峰位于塔什库尔干县城的南端,那是极少数勇者才能到达的地方。
自古以来,帕米尔高原就是连接东西方的大动脉——丝绸之路的咽喉要道。2000多年前汉朝的典籍中,这里被称作“葱岭”,可以想见,荒原之上肆意生长的水灵灵的野葱,对最早的拓荒者,从果腹到精神支撑,是一种怎样的慰藉,才有了这样一个流传千古的名称。当然,也可以追溯到更加久远的“不周山”。自西汉张骞凿通丝绸之路以来,“葱岭”这一交通枢纽就成为古波斯、古印度、古希腊与古代中国等辉煌文明的交汇处,也是沟通南亚农业文明与中亚游牧文化的通道。
“帕米尔”,在古老的塔吉克语里,正是“世界屋脊”的意思。这一中亚制高点可谓当之无愧的“万山之祖”:地球上两大巨大的山带——阿尔卑斯—喜马拉雅和帕米尔—楚克奇由此伸展出去;五条世界级巨型山脉——天山山脉、昆仑山脉、喀喇昆仑山脉、喜马拉雅山脉、兴都库什山脉,在这里形成一个巨大的山结,再向四面八方奔腾开来。
南北走向的萨雷阔勒岭将帕米尔高原分为西帕米尔高原和东帕米尔高原。西帕米尔高原在国境以西,东帕米尔高原的中心则是塔什库尔干塔吉克自治县,即帕米尔八帕之一的“塔克敦巴什帕米尔”。千年以降,东帕米尔的主人——塔吉克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
塔吉克人,淳朴善良的高原“主人”
辽阔高原的通透阳光里,只要鹰笛吹响,高鼻深目的塔吉克人就会跳起欢快的鹰舞,某一刻,你会觉得,那不是舞步,更不是表演,而是一种最自然本真的呈现,是远古流传下来流淌在他们血脉里的符号。
这个以鹰和太阳为原始自然崇拜的古老民族,由中亚地区最古老的土著居民发展而来,是中国境内唯一的欧罗巴人种。帕米尔高原自然环境过于严苛,亲情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照成为维系塔吉克人在艰苦高原上生存下来的纽带。在荒凉的山前戈壁或茫茫草滩上,偶尔会见到摆放着一些物品,上头用一块石头压着,表示这是牧民暂时放在此地的物品,而无论物品有多贵重,暂时存放的时间有多长,都不会有人把它们拿走,直到主人方便时到原地取回。这就是淳朴善良的高原塔吉克人。
塔吉克人总是以最尊贵的礼仪来招待客人,不管突然造访谁家,主人都会第一时间端上热气腾腾的奶茶;煮好的羊头,最好的一块肉也一定是恭敬地递给客人。如果去塔吉克人家里做客却又不用餐,或者吃得不多,主人就会陷入深深的自责,认为是自己制作的食物不够美味。在加娜尔·米吾热大妈家,她为我们熬煮塔吉克传统美食“哈克斯”(一种用酥油、面粉和白砂糖熬制而成的甜食,你也可以称之为“塔吉克巧克力”),末了,她用托盘装上几碗热乎的哈克斯,一定要我们带着,晾凉了在路上吃。我们以不方便还盘子和碗百般致谢并婉拒,加娜尔·米吾热大妈操着生硬的汉语说:“碗和盘子可以再买,你们好不容易上来一趟,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来了。”这样的好意和热情,谁还能再拒绝?
在面积达20平方公里的阿拉尔金草滩上,我见过两个对足球极为执着的塔吉克少年。塔什库尔干县城东侧,塔什库尔干河在阿拉尔金草滩上蜿蜒流淌,极其纯粹的绿色在蓝天白云下令人炫目,这也是县城里最好的一片夏牧场。
居马巴依家的毡房已经在草滩扎了起来,正逢暑假,他和13岁的表弟苏力坦江每天的任务就是在草滩上放羊,而他们唯一的娱乐,是一个表面已经斑驳破裂的足球。居马巴依大脚开了一球,不偏不倚,足球落进塔什库尔干河里,几乎没有思考,居马巴依脱鞋、挽起裤腿就跳进了河里。也许是上游下雨,河水的流速明显湍急起来,水量也更加充沛,足球顺着水流越漂越远,眼看着河水没过了他的大腿,我在岸边着急大喊,让居马巴依快回来。一旁的当地人说:“塔吉克孩子不管怎样都不会丢了自己的足球。”
居马巴依在河里追球,苏力坦江在岸边狂奔,抄起石头朝足球打水漂,希望借助石头的力量把足球推到岸边。兄弟俩就这样努力配合了很多次,终于把球捡回。然而之后踢球的过程中,足球又两次落入河中,捡球的情形再次出现,就这样往复持续了近一个小时,兄弟俩捡回球,也累坏了,四仰八叉躺在草滩上歇息。
走出阿拉尔金草滩,西面就是著名的“石头城”,古丝绸之路上的重要遗址,也是玄奘在惜字如金的《大唐西域记》里花400余字着墨的朅盘陀国都城。爬上石头城时正值傍晚,几乎没什么人,每走一步,似乎都在断壁残垣中穿越积淀千年的历史尘埃,朅盘陀国的繁华、城墙、宫城,在某一刻恍惚中显影。
站在石头城上极目四望,北边是白雪皑皑的慕士塔格峰,西边是东西帕米尔的分界线——萨雷阔勒岭的重峦叠嶂,南边是因为遥远而显得更加平缓的喀喇昆仑山脉,东面的阿拉尔金草滩上,塔什库尔干河盘旋流经石头城后转头东流,把西昆仑山脉切出一个口子,汇入叶尔羌河。
四面都是雄浑伟岸的苍茫大山,石头城就像是一个世界的中心。这种感觉,古今大概并无不同。在这样一个天高地远、无穷辽阔的地方,如同顿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塔吉克先祖会在公元初年选择在严酷的帕米尔高原上建立朅盘陀国,并且世世代代在此生活下来,与大山为伍,以河谷为家园,守护着帕米尔高原上的“桃花源”。
来源:中国旅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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