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图:铁路在带来了便利的运输同时也带来了危险
昨日下午四时十六分,我厂总部通往新光分厂厂区的铁路道口处,一列运送货物的列车与一辆三轮车相撞。事故导致一人死亡,多人受伤,两节货车车厢出轨。其中,二人伤势严重。事故发生後,厂主要领导和相关负责人员立即赶赴出事现场,指挥救援,并妥善处理相关事宜。目前,出事原因尚在进一步调查中。龚 剑
黄先勇今年三十五岁,他怀揣这份早已发黄发脆并开始掉渣的厂报惶惶不可终日了整整二十年。
很早很早的他,不知从哪儿听说过一宗法律条文,说是一个罪犯如果能躲避法律制裁满二十年,法律上的条条框框对他的罪行就将不再有效,哪怕他当年犯的是杀人的罪行。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特别坚信法律上是有这样一条规定的。所以,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黄先勇查看过各种各样的法律条款,却从未想过要对这项条款予以证实。
黄先勇认为自己当年在犯罪团夥中所扮演的是主犯的角色,尽管这个犯罪团夥只有区区两人。那时,他对一些浅显的犯罪知识已有些了解。因为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看到过对犯罪分子的游街示众。几辆破旧的解放牌大卡车上,解放军和民兵荷枪实弹押解着罪犯。每个犯罪分子都被五花大绑,脖子上还挂着个长方形的纸壳牌子,上面写着犯罪分子的姓名和所犯的罪名。一些人的名字上还用毛笔打了大大的红叉。他知道,那是死刑犯,通常是首犯。人们在很远处就能听到卡车上那高音喇叭的尖叫声。那声音中还不时地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声,让本来就有些乾裂的空气象是被坚硬的石头生生地划开个大口子,大有一把火就能把整个天空点燃的气势,围观的人群也因此变得更加浮躁起来。这时,总会有一位女播音员扯着嗓门在高声循环播报着每位犯罪分子所犯的罪行以及对他们的最後宣判。黄先勇从那时起就对主犯、首犯,以及从犯的关系略知一二。
以前,他一直以为首犯是最该被判处死刑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亲自实施犯罪的是首犯。可自从自己出事後,他的观念开始转变了。尤其随着自身阅历的不断增加,他越发觉得,其实首犯不过是犯罪团夥中犯罪的执行者,通常是由那些头脑简单、没心没肺、装上弹药就能放枪的傻瓜蛋担当的。尽管严重事件背後的首犯必须被判处死刑,但对那些所犯罪行不算太重、或是在人们心中对所犯罪行还能找出些缘由的民愤不算大的首犯,人民群众对他们的恨则往往会带有恨铁不成钢的无奈成分的,甚至一些人对他们还能抱有某种可怜和同情。但对主犯,大家的恨却是非常坚决一致的,是到了骨子里的。因为主犯常常是躲在幕後的出谋划策者,是阴险狡诈的「军师」。正如一次游街过後黄先勇和他父母的辩论中父母一再强调的:「若没了主犯这个人,那些所谓的犯罪想法就不大可能被炮制出来,哪还来的首犯一说呢?所以你说是主犯最该杀还是首犯最该杀?」可黄先勇偏偏认定了自己是主犯,所以他知道这回一定是完了。
黄先勇意识到这些的那年,不过刚满十五周岁。当年的他只能战战兢兢地为自己还没满十八心存侥幸,必定还不能算作成人,他懂这个理。「但犯的事儿实在是太大了。」他想後又叹息,「即使十五岁不判,到了十八岁他也是难逃一死的。或许能不判死刑?」每每想到这儿,他总是独自摇头叹气,他不相信会有这样的好事等着自己。所以,以後的日子里他每时每刻都在用紧张、焦虑、烦躁撕扯着自己,生命在他焦急的等待中一点一点划过……
初中时的学校校园离黄先勇家比小学校园远多了,有近半个多小时的路程。但这对那时的他来说,跑跑颠颠,并不觉得是什麽负担。尤其是上学的途中还有段很长的与火车道并行的路段,更增添了他上学时的乐趣和游戏感。每到这条路段,黄先勇和小同学们就会爬上火车道路基,在铁轨上跑。跑铁轨是需要掌握好平衡的,否则走不上两步就会从上面掉下来。即使是在铁轨中间的枕木上跑,那也需要技巧。步子不能太大或是太小,稍有不慎就会踩到枕木中间的石子上。崴着脚还算不得什麽,速度快不起来被人拉下或是被人在後面催着可是丢人现眼的事。那时,无论在铁轨上还是在枕木上,黄先勇他们都能做到健步如飞,绝不比你在平坦的路面上跑起来差。遇见火车,更刺激。个保个地敢於发扬一不怕事,二不怕死的大无畏精神。迎着火车在铁轨上跑,完全不顾火车笛声的警告。直到火车就要辗压到脚趾尖和自己撞个满怀时,才猛地从铁轨上飞身跳出。像电影《铁道游击队》中的飞虎队员那样,顺着路基边的草丛一阵翻滚,然後做出向火车开枪的手势,表现的个个身手不凡。都这麽玩,这就是黄先勇他们当年的游戏。
然而,这样的生活没过多久就出了事。出事倒不是有什麽人被火车撞到了,而是有位女同学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被火车上的押运员远远地扔石子砸破了脑袋,流了好多血。老师在班上说起这事时非常气愤。课堂上虽说是告诫同学们要在上学和放学的路上加倍小心,但那语气里明显透着对那些铁路押运人员的不满,甚至话里话外地还把他们划归到了社会渣子地痞流氓一类,大有「不报此仇誓不为人」的决心。同学们的情绪是很容易被鼓动起来的,尤其是男同学,个个义愤填膺,都表现出了要为受伤女同学报仇雪恨誓与火车押运人员斗争到底甚至是共存亡的英雄气概。
黄先勇本是个不经事儿的孩子,尤其胆小怕事。但胆小不等於不敢淘气,他不过是不敢在大庭广众的眼皮子底下做坏事罢了。其实,很多淘小子做过的坏事,在没人的情况下他都曾偷着试过。不过,今天可不一样。老师在课堂上说这事时,明显是带着忿忿不平情绪的,老师的情绪感染着每一位同学。尤其是老师最後那句「看来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不行了」让黄先勇这般男孩子热血沸腾。没错,老师的话就是真理,黄先勇一向听话。
那天放学後,黄先勇和班级里的男同学开始实施了对火车的报复,不过那次活动黄先勇还只是个从犯。他们埋伏在了铁轨两旁的草丛中,并准备好了充足的弹药─石子。一旦火车经过,他们便「主动出击」,把石子撇向火车。不过那天他们等到很晚也没见火车经过,活动只好以他们草草收兵而结束。後来,据说还有同学袭击过打那儿经过的火车,但由於那段铁路经过的全是货车,而且每节车厢装载的不是煤就是树木,撇出去的石子都落到了厚厚的煤堆上或是一棵棵树干上,个个哑火。没见到一个人,就更别说伤到谁了。慢慢地,报复的火焰在男孩子们的内心中一点点熄灭了。是啊,没了可较量的对手让这群热血的孩子斗志全无。一个个如同小瘟鸡似的,耷拉着脑袋。他们可不具备堂吉诃德只身斗风车的勇气、意志和毅力。没多久,每个人便又开始了自己的游戏。
那期间,男同学间突然兴起了一种新游戏,每个人背对背地出铁钉。铁钉少的一方把铁钉收集到一起後一次性堆在地上,然後由铁钉多的一方用一根铁钉挑那堆铁钉,一根一根地挑,要求挑的同时其他铁钉不能有任何振动,若有振动,就由另一方接着挑,谁挑出来的铁钉多谁赢的就多。黄先勇很愿意玩这种游戏,但玩这种游戏所用的铁钉是黄先勇以前从未见过的,你没有这种特殊的铁钉同学是不带你玩的。
黄先勇第一次见这种铁钉是从班长手中看到的。那铁钉与普通铁钉完全不同,钉帽是扁扁的长条状。问班长,他说是把铁钉的那个钉帽放到火车道上,手拿住另一头。当火车经过时,钉帽便被压扁,成了那种条状。显然,获得那种铁钉并不容易,需要具备近距离面对庞然大物似的火车车轮的胆量和勇气。那种铁钉像是突然在男孩子间成了稀奇的物件,拥有那种铁钉的同学成了他人心目中的崇拜者,英雄一般。那时,班级每个同学都希望自己能通过拥有几枚这样的铁钉而成为像他们那样的被人崇拜的英雄,黄先勇也不例外。那段时间,每个同学上学时兜里都揣着那种铁钉,而且拥有那种铁钉的人也越来越多。黄先勇始终没有,但他牢记了班长的话,上学时,兜里也揣些铁钉,希望自己能有机会把那种普通的铁钉变成几枚那种被人羡慕的稀罕物。黄先勇照班长的话尝试着做了,不过只一次,便以失败而告终。要知道,铁钉越小是越「值钱」的,看上去也精致。当然,要获得这样的铁钉也是需要一种绝对的勇气的。你得趴在离铁轨很近的外侧,用手把住铁钉钉尖部分,把钉帽放在铁轨上。因为手离车轮太近,况且车轮辗过铁钉帽时那种震动的力量会让你手指肚疼痛发麻,没有一定的力度根本拽不住铁钉。而且车轮辗过铁钉帽的一刹那,极大的噪音也是黄先勇平常无法想像的。
黄先勇试做铁钉的那次已经是学校里铁钉运动轰轰烈烈的後期。那天,火车司机像是知道黄先勇要做什麽似的,早有了准备。当黄先勇小心紧张地俯伏在铁轨边缘等待火车车轮辗过手中的铁钉时,火车司机还在老远处就突然拉动了他手中的一个什麽铁柄,一股热气流从火车头的底部猛地喷涌出来。烟雾弥漫,离火车十几米的距离内根本见不到人。还没等到黄先勇明白发生了什麽,人便掉到了路基一侧的壕沟里。好在他的狼狈当时并没人看到,他自身也没受伤。当他从壕沟里爬出来时,火车早没了踪影。这事黄先勇没跟任何人说过,但却一直在心里记恨着,很想找机会报复。虽然他也知道,那不过是心里想想,必定是蚂蚁撼树,他哪有报复火车的能力呢?
铁钉运动以人们发明了用铁锤扎钉帽这种简单的方式而告终。那种铁钉再不是什麽稀罕物件了。然而,黄先勇的火却一直没消,还惦记着火车喷气带给他的侮辱。
【来源:大公报】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