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里的记忆 (六)院里的爷爷 原来在院子住的两位爷爷特别有意思,一位是西屋的温爷爷,一位是南屋的焦爷爷,两位老人的生活生活趣事如今回忆起来还历历在目。 先说这西屋的温爷爷,终身未娶,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他是个超级京戏迷,现在就叫发烧友。他对京剧迷恋到如醉如痴的程度,总是哼着几句词儿进院,因为一进大门口有个小过道,如果进来人是看不到是谁的。当每次听到外面飘来的那抑扬顿挫的京剧唱腔,你就知道一准儿是温爷爷回来了回来,那可是未谋其面先闻其声,从没差过,他闲暇无事也主要是听京戏、唱京戏,对过去的四大民旦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四小名旦李世芳、毛世来、张君秋、宋德珠的经典曲目如数家珍。四大名旦中他最喜欢梅兰芳梅老板的《贵妃醉酒》和程砚秋程老板的《锁麟囊》,四小名旦中最推崇的当属张君秋,尤其痴迷《四郎探母》。在文革后就经常听他叨念《四郎探母》是一出多么好的戏啊,禁演这么多年,这四人帮也打倒了,哪怕是在话匣子里什么时候能再听一遍《四郎探母》那对他来讲也是死而无憾了。到底是革命样板戏好还是传统京戏好?两位老人为此没少争执过,温爷爷争论时总是举例说某某戏里那唱腔、那对白、那身段,绝了。他们有时甚至是争得面红耳赤。但吵归吵,俩位爷爷第二天又跟没事人似得继续聊,继续争,这也是两人的一乐儿。 温爷爷在院里吃饭也是一景。他最常做的就是面条,他能一两个礼拜每天吃面但不重样,什么打卤面、炸酱面、芝麻酱面、炸花椒油面、炒扁豆面。其中打卤面的卤就有好多种,什么西红柿打卤、茄子打卤…他一般不会拿个板凳坐那儿吃,而是蹲在门口端着碗吃,那碗大小跟他的脸盘差不多大小,他吃面有时候仔细数一下,整碗面条能两三口涕了秃鲁的就全吃完了,那个畅快淋漓,那个香甜可口,让旁边看的人都能感觉到,有时候真想尝尝那碗面有他吃的那么香吗? 温爷爷的耿直和乐于助人也是邻里间有名的,邻居有哪个小小子淘气上房,虽然不在他的房上跑,怕踩坏屋顶他也总是第一个出面训斥的,不怕得罪人。院里谁家在卸煤或买冬储白菜,他遇上了马上就帮着搬,要是谁说他“温爷爷您岁数大了,歇着吧,不用您了”他一准儿跟你急“谁说我不行,我现在的身子骨不比你们年轻人差”。最早全院就一个水龙头,在一进门的过道里,冬天晚饭过后他就大声问各家缸里有没有打好水,他要关水管子了,问完了就把水管子旁边水井盖里的总闸关了,怕夜里水管子冻了。就是偶尔白天因为气温低,水管子也会上冻,一般也是他提着自家的暖壶把水龙头浇开了大家好打水。他看到那个邻居小孩不好好学习,他的口头禅又来了:“京戏讲究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你们做这点事就不玩活了,将来还怎么能成气候?” 相比温爷爷,南屋爷爷是较为温文尔雅型的。他有一双和周总理一样的剑眉,想必年轻时一定非常英武吧。南屋爷爷奶奶结婚几十年没有孩子,但这并不影响老两口的感情,用相濡以沫来形容他们一点不为过,那么多年在一个院里住着从没听到过他们有过任何争吵,俗话说不吵架的夫妻不是好夫妻,这话印证在他们这里就是个例外。南屋奶奶多年如一日做好晚饭估计他快下班了,提前几分钟到院门口张望迎候,如果遇到下雨天更会迎到胡同口怕他没带伞淋湿了。然后老两口一起回家吃晚饭,边吃边聊爷爷白天在单位的新鲜事,吃完晚饭他会给奶奶念念当天的报纸,因为奶奶不识字,这大概也是两人感情交流的方式。 南屋爷爷好养鸟,夏天挂在他屋门口的葡萄架底下,经常一边喂鸟或打理一边跟鸟还叨咕着,晚上他把鸟笼子罩个罩提到屋里去怕被猫偷吃了。他养过百灵和巴哥,但都没学会说点什么,这让他很失望,可这并不影响他养鸟的兴趣。有一次发现鸟的头没了,赶快叫他来看,他笑了,原来那鸟睡觉是把头埋在翅膀里的,这还是头一回知道。南屋爷爷奶奶虽然自己没有孩子,但对于院里的孩子确实像自家孩子似的疼爱,有什么好吃的,一定会分给院里的孩子们尝尝。南屋奶奶熬的红豆粥那是没治了,粘乎乎稠稠的发出诱人的香味,她蒸的荤香馅包子也是一绝,那白白胖胖的包子一出锅,她就会招呼院里的孩子每人拿一个尝尝。那时在院里住着真就像一大家子人家一样亲。 南屋爷爷在院里算是个院里德高望重又有点文化的人,所以每个月收水电费也是他义不容辞的差事,那时候全院就有一个电表和水表,每个月查表的人一来,留下个单据说明院里这个月的用量和费用,然后南屋爷爷就会带着算好的账目本到各家收钱、记账,一般是每家按人头平摊的,他月月如此,收完各家的钱再负责交到银行。 两位爷爷都是普普通通的人,但从他们身上可以看到老北京人的淳朴、善良、豁达、乐于助人的天性。如今两位老人都早已作古,在此回忆一下他们的点滴生活以示纪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