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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北京青年报 作者:严平
新中国文坛八大掌门人忆文革:潮起潮落,孰是孰非
本书透过八位新中国文坛“掌门人”:周扬、夏衍、陈荒煤、何其芳、沙汀、许觉民、冯牧、巴金的命运沉浮,真实而深刻地反映了一代知识分子的历史境遇,诸多鲜为人知的史料首度集中披露。 “书生作吏”,不虚美,不隐恶,堪为一部现代文人灵魂裂变、升华的心灵史!
真正使他高兴的是,他知道自己迎来了一个能够并肩战斗的老战友
火车在七点多钟停靠站台。走出站口,灯光并不明亮的广场上,张光年、冯牧、李季、刘剑青等人急急地迎上前来,几双手紧紧地握在一起,问候声、笑声响成一团,让荒煤在春寒料峭的夜晚感觉到一阵阵扑面而来的暖意。
从张光年的日记看,那天,这已是他们第二次前往车站迎候了。按照列车抵达的时间,一行人六点二十曾准时赶到车站,火车晚点一小时,于是他们回到离车站较近的光年家匆匆用过晚饭再次前往,终于接到了荒煤。很多年后,荒煤都能清楚地想起那个清冷的夜晚,人群熙攘的北京站广场上,那几张久违了的面孔。多年不见,他们虽然都已明显见老,但久经风霜的脸上,却充满着惊喜和掩饰不住的热情。
面容清癯精神矍铄的张光年先于他人而复出,此时已是《人民文学》主编,并担负着筹备恢复作协、《文艺报》的工作。这位诗人对自己在“文革”中的悲惨经历较少提及:“‘文革’初期那几年,我们这些由老干部、老教师、老文化人(科学家、文学家、文艺家等等),组成的‘黑帮’们,日日夜夜过的是什么日子?身受者不堪回忆。年轻人略有所闻。我此刻不愿提起。但愿给少不更事的‘红卫兵’留点脸面,给‘革命群众’留点脸面,也给我们自己留点脸面吧。”(张光年《向阳日记》引言,上海远东出版社2004年5月)他最不能忍受的是,那个被江青操纵的中央专案组,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对他在十五岁时由地下共青团员转为中共正式党员这段“历史问题”的长期纠缠。他最痛心的是,他的妹妹——一个与周扬从未见过面远在乌鲁木齐的中学教师,却因周扬“黑线”牵连而不堪凌辱自杀身亡;他的衰老怕事的老父亲因两次抄家受惊,脑血栓发作而去世……他自己在经历了残酷的斗争后又经历了七年干校时光,风餐露宿、面朝黄土背朝天,学会了在黑夜里喘息,也在黑夜里思考……
1978年那晚的北京站广场,出现在荒煤面前的冯牧面色消瘦,声音却一如既往的干脆洪亮。青年时代起冯牧就饱受肺病折磨,父亲曾担心他活不到三十岁,他却带病逃离沦陷的北平,不仅经受了枪林弹雨的战争考验,还闯过了病魔把守的一道道险关。“文革”时,他和侯金镜等人因暗地诅咒林彪江青被关押,凶狠的造反派竟挥拳专门击打他失去了功能的左肺……他挺过来了。从干校回城看病的日子里,他曾经用篆刻排遣漫长的时光,倾心之作便是一方寄托了许多寓意的“久病延年”,“病”字既代表肉体上的创痛,也暗指那场席卷祖国大地的政治风暴带给人们心灵上无以复加的深切痛苦。当得知周扬从监狱中放出来的消息时,他和郭小川等人立刻赶去看望。为了不被人发现,用的是假名。那天,周扬看见他们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说起在狱中,为了使鲁艺的同志不受牵连,为了防止络绎不绝的“外调者”发起突然袭击,他曾经一个个地努力回忆鲁艺的每一个人,竟然想起了二百多个人的名字……听到这里,冯牧和同去的人都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
当年站前广场的一幕在张光年的日记中同样描述得十分清晰。尽管此前他已和荒煤通信多次,对荒煤的近况较为了解,连荒煤此次进京的理由——“给《人民文学》修改文章”也是在他的策划下实行的,他还是在日记中写出了自己的印象:看上去荒煤身体很好,或许是因为兴奋,他觉得荒煤好像还显得年轻了。其实,真正使他高兴的是,他知道自己迎来了一个能够并肩战斗的老战友;北京需要荒煤,他希望既是文化人又有行政能力的荒煤到作协去。事后看,实际上,此时还有一个人比张光年更加急切地等待着荒煤的到达,那就是沙汀。这位30年代上海左翼时期就和荒煤同甘共苦,并担任了荒煤的党小组长的老哥,正打定了主意要把他弄到文学研究所去,而荒煤还全然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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