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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新射雕英雄传》成功示范,今年的金庸武侠剧《新笑傲江湖》也勇于选用新的年轻演员,却以选角的错位、僵硬的演技、突兀的情节、尴尬的配乐,显得诚意不足,与接近原著、描摹细节的吕颂贤版本、任贤齐版本等更是难以相比。从原著来看,不同于刻画人生而疾苦、无人不冤的《天龙八部》,《笑傲江湖》结构并不复杂,场面并不宏大,没有庙堂之高,却道尽权力争斗中的百态;没有具体时空,却是发生于任何时代的循环。不谈民族大义,看似远离家国,却实实在在描写了一个武侠背景中两派相争、内斗不断的政治世界。
《新笑傲江湖》剧照
在《笑傲江湖》的后记中,金庸谈到,“影射性的小说并无多大意义,政治情况很快就会改变,只有刻画人性,才有较长期的价值。不顾一切地夺取权力,是古今中外政治生活的基本情况,过去千年是这样,今后几千年恐怕仍会是这样。”
正邪不过尔尔:均势下内斗不止
全书以争夺《辟邪剑谱》为线索,书写了以嵩山左冷禅为主导的五岳派联盟与东方不败、任我行主导的魔教日月神教之间一统江湖的权力斗争,尤以两派内斗为甚,其间还包括少林武当、青城派、峨嵋派等派系。
一派是自诩为名门正派的五岳派,包括恒山派定闲师太、泰山派天门真人、衡山派潇湘夜雨莫大先生、嵩山派左冷禅、华山剑派岳不群;另一派是日月神教,总坛位于河北黑木崖,掌控江湖上其他的各个细小门派,因教中之人行事诡异,多造杀孽,而被称为魔教,与五岳派势不两立。少林武当自然是属于正派,但其策略在于使得对立的五岳派和日月神教达成均势。实际上,政客的江湖无分正邪。从五岳派来看,其合法性来自于与魔教邪派的对立,以教派属性定义正邪,所有的夺权、杀戮行为只需盖上匡扶正义、降伏魔教的名头即可光明正大地进行。而从魔教来看,亦是如此,江湖不给其好名声,其口号却振聋发聩,“文成武德,泽被苍生,千秋万载,一统江湖”,同时还用毒药三尸脑神丹控制教众。
全书弥漫着争霸江湖的野心,不过对正邪两派的正面斗争着墨不多,派内斗争构成争霸的主要内容。一是以左冷禅为首的嵩山派,企图兼并华山派、衡山派、恒山派、泰山派而成为五岳剑派,再行消灭少林、武当各派。同样为此目的,华山派岳不群派人去福州窥视林家《辟邪剑谱》,青城派余沧海则直接屠杀林震南全家,以为获得了《辟邪剑谱》就可以称霸武林,一统江湖。不看完整本,君子剑岳不群倒似一真君子,可惜那江湖里哪里容得下君子?从以剑术为主的剑宗和以内功为主的气宗二十多年前相战于华山之巅,岳不群的掌门之位本就来自血腥与权谋。他为人得当,看起来尊崇正义,无意解救林平之并收之为徒,却是同样对林家《辟邪剑谱》渴望至极,手段也无所不用其极。
另一派日月神教内斗一样精彩,任我行知道《葵花宝典》的害处,便将其留给东方不败用以修行,他自己修炼吸星大法,将政事交由东方不败处理,岂料东方不败抓住时机一举篡位,并将其关押到西湖下梅庄。获得教主之位的东方不败自然加倍优宠任我行的女儿任盈盈,以此取得教众的支持,获得其统治的合法性。此后任我行得以复出,杀了东方不败,企图消灭武林各派,实现其一统江湖的野心。两派的斗霸广阔展开,而当任我行在朝阳峰会见五岳各派掌门大会时,原五岳各派的掌门早已死亡殆尽,任我行在此会还未结束就病发身亡了。接掌日月神教的任盈盈实行和平方针,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向问天,向问天并非野心之人,这场争霸斗争才告以段落。
小说并不提供解决方案,本质上它只是一种呈现,向问天何尝不可成为下一个任我行?左冷禅、岳不群一流又岂止一代?
笑傲江湖者谁:无情政客,抑或不羁隐士?
左冷禅、岳不群、东方不败、任我行等这些人都被设定为政治人物,武林功夫固然厉害,而其策略和手段才是关键;左冷禅一开始还有所遮掩后来也就“真小人”地干坏事,而君子剑岳不群的虚伪面目则在书后半部分渐渐显露。林平之、向问天、方证大师、冲虚道人、定闲师太、莫大先生、余沧海等也是政治人物,形形色色,各不相同。马基雅维利的《君主论》中论道,“君主为了共和国的利益,权谋之术要用得流畅真诚,至于是伪善还是真善,那都无所谓,重要的是达成共和国的利益。由此,参与政治活动,意志和尊严不得不有所舍弃。事实上,以道德标准衡量政治人物是欠妥的,因其必然以本派利益为重。”
岳不群将令狐冲逐出师门,一在于岳不群的权力基础在于气宗的正统性,剑术和内功于练武来说并无所偏倚,但在权力面前必得选择站队;二在于令狐冲和淫贼田伯光、魔教各派系交朋友,正邪不容,其“政治身份”十分敏感,易被左冷禅抓住把柄。令狐冲的自由意志给华山派集体带来了威胁,他就不得不离开了。政客所考虑的决不是侠客义气所考虑的,在变幻的时代下,其必须没有原则,当左冷禅不构成威胁的时候,岳不群就回头拉拢令狐冲。若说岳不群是在权力的追逐过程中不得自由,他需要保护自己的根基华山派,并在谋取武林霸主之位时要小心翼翼地应对各方势力。那么名如其人的东方不败练就《葵花宝典》,功夫已是天下无敌,虽还未一统江湖,但是说他权倾天下也并不夸张,他可有资格笑傲江湖?
且看东方不败修炼的《葵花宝典》,与正派争抢的《辟邪剑谱》同出一处,由一太监撰写。首句便是“欲练神功,引刀自宫”,但实际上习练之人若能控制欲望,不自宫也可。东方不败曾曰:“我初当教主,那可意气风发了,说什么文成武德,中兴圣教,当真是不要脸的胡吹法螺。直到后来修习《葵花宝典》,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谛。其后勤修内功,数年之后,终于明白了天人化生、万物滋长的要道。”后来只知闺房绣花鸟的东方不败,将教内杂事交于男宠杨莲亭,自己对魔教与江湖不再有欲望,可惜教主之位的枷锁还在,要么维持要么被取代,无其他选择。
一门功夫越是厉害,对人生境界的要求也越高,所谓无欲则刚。那么再看福州林震南一家,没有过分的野心,安分守己地做自家镖局生意,却因祖上所传的《辟邪剑谱》惹人眼红,立遭青城派灭门。而以名门正派自诩的五岳各派、少林武当何曾将此事放在正邪的天平衡量?方证大师和冲虚道长在悬空寺和令狐冲谈起时也不过说,“各派都有属于自己的惊人技业,让人不敢小窥,自然别说抢了。而林家有辟邪剑法,林震南的功夫却稀松平常,就好比三岁孩童持黄金行于闹市,引人哄抢。”原是一个弱肉强食的江湖,何来正邪?隐忍复仇的林平之也曾是摘人一果亦有愧不止的少年,后来的无情狠绝与所在的江湖不无关系。
金庸老爷子在后记中写道:“人生在世,充分圆满的自由根本是不能的。解脱一切欲望而得以大彻大悟,不是常人之所能。那些热衷于权力的人,受到心中权力欲的驱策,身不由己,去做许许多多违背自己良心的事,其实都是很可怜的。”一个权倾天下的政客也不能为所欲为,为保住自己的权位,难有笑傲之傲;安分守己却能力平平的寻常武林人却是连生存业已艰难;那么四处云游、潇洒不羁的隐士能否笑傲江湖?
在金庸看来,令狐冲和任盈盈是在追求着“笑傲江湖”的自由自在。对比郭靖那样舍身赴难,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大侠,令狐冲则不是大侠,他是天生的不受羁勒,属于陶潜那样追求自由和个性解放的隐士。在黑木崖上,不论是杨莲亭或任我行掌控大权,旁人随便一笑都会引来杀身之祸,令狐冲的傲慢在这里更是无以复加。当任我行擒拿恒山派弟子以胁迫令狐冲加盟日月神教时,令狐冲并不似寻常正派弟子以邪教为由拒绝,而是说道:“我决不愿加盟神教,什么‘千秋万载,一统江湖’,什么‘文成武德,泽被苍生’这些肉麻话,我听了就要作呕。”任盈盈回应道:“我知道,所以我从未劝你一句……”盈盈生命中只重视个人的自由,个性的舒展,唯一重要的只是爱情。
《新笑傲江湖》中的任盈盈
此二人对权势无欲无求,可谓隐士无疑,然而细细想来,他们本身也脱不开政治地位,更离不开其高强的武艺。一来令狐冲本属于华山派首徒,末了还任恒山派掌门,任盈盈本是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的女儿,继承了教主之位,即便均已抛却,仍不能忽视其江湖影响。二来令狐冲的独孤九剑已是无敌,任盈盈的功夫自是不弱,这些都是寻常隐士所不能及。
衡山派刘正风、日月神教曲洋以音律相知,视对方为知己,想要金盆洗手,远离江湖纷扰。而左冷禅企图成为武林霸主,容不得一丁点威胁势力的可能性,利用正邪不两立的借口,他逼迫刘正风诛灭曲洋,而刘正风宁可自己杀身甚至被灭门,也决不肯出卖朋友,义不相负,曲洋亦未相负。二人临终前在荒山月夜琴箫合奏一段读来畅爽至极,又凄凉至极。
忽听瑶琴中突然发出铿锵之音,似有杀伐之意,但箫声仍是温雅婉转。过了一会儿,琴声也转柔和,两音忽高忽低,蓦地琴韵箫声陡变,便如七八具瑶琴、七八支洞箫同时在奏乐一般。琴箫之声虽然极尽繁复变幻,每个声音却又抑扬顿挫,悦耳动听……琴箫之声又是一变,箫声变了主调,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越来越高。令狐冲心中莫名其妙的感到一阵酸楚,侧头看仪琳时,只见她泪水正涔涔而下。突然间铮的一声急响,琴音立止,箫声也即止住了。霎时间四下里一片寂静,唯见明月当空,树影在地。
得一知己,可以无恨,二人高风亮节的品格令人折服,但其仍不能摆脱权力的控制,自由的代价就是随时死亡。梅庄四友何尝不是如此?阮籍猖狂,嵇康放浪,实则内心承受着时代和命运无尽的重压,他们何尝不是如此?
若求自由,那么也需要一个正义的江湖。可惜,令狐冲在的江湖并不是。在不正义的江湖中,无论是政客还是隐士,都不得笑傲于江湖。几千年来的政治斗争都是如此,争斗戏码不断在历史上重演,呈现的人性亦未有大改。结尾处,正邪两派新任掌门均非利欲熏心之人,但岂料将来?若以解决问题的视角俯察小说,未免难为作者,毕竟如何构建一个善的江湖,这一问题自柏拉图的《理想国》就在探讨了,至今仍是上下而求索。若以呈现一段故事来观全书,便也身临其境般唏嘘不已。许冠杰红了一曲《沧海一声笑》,电影里一船人行将唱了起来,荡气回肠,“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一襟晚照”!
来源:凤凰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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