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棕子是端午节的代表吃食,也蕴含着人们对节日的回忆 作者供图
我知道距离端午节还有些时日,现在说棕子似乎早了点,可如今的人们大约都人忙事多,别说依传统过节了,能在这个时节里吃上棕子就已经不错了。这不?了解都市男女生活情况的公司,通常都早早地在节前一两个星期时就发下了可以换领棕子的礼券,算是对员工的一种合理体恤吧。
我知道,在利益决定生产如今,真空包装的棕子随处可见,或甜或咸的棕子打着不同的厂牌,再也不是老阿姨闲聊间捆出来的传统味道,而是一种不分时令的食物。可是,在我心中,它代表端午节的属性依旧不变,关於它的二三回忆也依旧清晰。
说到关於棕子的记忆,首先想到的是小学时代。妈妈十六岁离开上海赴云南插队,後来结婚生子,中间缺乏学习包棕子的机会。是的,当年妈妈不会包棕子。八十年代的云南,似乎街上也没人卖棕子。我和同学说,端午节我家没棕子,能带几只给我吗?说者无心,听的人却有了主意。
端午节那天,我收到的不是一两只棕子,而是满满一大海碗,从形状到个头之迥异,简直就像人生的衍生折射。那是全班同学从家里带来的,既有朴实硕大的三角棕,也有一小串乒乓球大小、更像是艺术品的迷你棕,还有用细竹篾编成的方形小笼,缝隙间露出加了五香调料的褐色糯米,精致得让人舍不得拆开。
由於收到的棕子实在太多,我送了些给老师,余下的拿回家和爸妈吃了好几天。那年的棕子在记忆中留下了厚厚的一笔。每当有人说西南民风彪悍,我都想跳起来反驳:老家云南的人们不仅善良,还有种浪漫又温暖的情怀。
若干年後,我和妈妈一起回了她的故乡上海,和外婆同住。妈和外婆不大像。外婆是个高身量方脸的苏北女人,皮肤白,嗓门大,年过八旬,精神依旧健旺。外婆身上有种不由分说的气质,妈妈心软又急躁,大概是在上海的市井里诞生的缘故,没了苏北的耿气。外婆每年包棕子。棕叶买来先浸在大木盆里,另有一脸盆雪白的糯米,架势相当壮观。外婆手上包着棕子,嘴里发号施令:「侬过来,学一下!」这个「侬」说的是我妈。外婆说得平淡:「以後我走了,这个家都没人包棕子了,要学会。」
就这样,我妈终於在四十多岁学会了包棕子。我家不做沪上流行的肉棕,一般是白米,有时加赤豆。自家的棕子比拳头还大,有股森森的清香,蘸点白糖,一口咬下去,紧致绵软的糯米在牙齿间分开的触感,让人忍不住细细咀嚼。我的老外婆一次可以吃两只棕子,再一次胜过妈妈和我。她总是边吃边说:「棕子一定要紮紧,不然不好吃的。」
外婆过世之後,妈妈像是突然懈怠下来,不再包棕子。我家的端午节变得平淡,和众多享受商业化福利的家庭一样,我买棕子或者用公司的礼券换领棕子送取给爸妈。我有时忍不住想,我是不是也该学着包棕子呢?毕竟坊间很难买到那样紧实的白米棕,外婆教给妈妈的棕子,是否也该由妈妈再教给我了呢?
想着想着,便决定在嫁人之前学会这门在我记忆中带着温暖,带着传承,也带着爱的手艺。妈妈教我的时候倒是丝毫没有懈怠的,从选材方面就教得很细:包棕子要用箬叶才好,箬叶是箬竹的叶子,叶片宽大不易折,有一种清香。其次就是糯米,选三两斤泡两个小时後沥乾备用。箬叶在用之前,需要剪去头尾下热水煮一下,还有捆棕子的蔺草也同煮。
备好料後就是包棕子的手法了:棕叶窄的就两片叠在一起,左手捏住叶子的尾部,右手往里一扭,把棕叶做出一个三角形的深窝,然後往里填糯米。头次填进之後要用手指按压一下,以免底部太空,煮出来的棕子没了尖角,样子就不好看了。糯米填到三角形的五分之四的位置就行了,太满不易裹严实,用手把米压瓷实,然後把上面多余的棕叶往下摺叠,右边先摺,再把左手的叶子摺过来盖住右边,这样一个三角尖就出来了,最後用蔺草绑紧。妈妈说,这是上海棕最基本的造型,名曰「三角棕」,也正是在教会我之後,她才感慨地吐露了心事:「这几年不爱包棕子了,倒也不是懒,只是怕触景伤情,要想起你外婆来了。现在你学会了,你外婆看到也是要高兴的。」
时移世易,对我而言,关於棕子的回忆从来都不会是「触景伤情」的,而是带着爱的。今年,我依旧打算自己趁周末有空在家包棕子,正如我依旧偏爱那些慢工细活做出来的吃食一般:一叠箬叶,一盆米,一紮草绳,就能成就几只棕。材料都不金贵,也没什麽必达的标准,重要的是食物蕴含的心意和不可复制的记忆。
我几乎可以预见,当棕香飘满整个屋子的时候,我的脑海里会再次浮现出云南的小同学们热情的笑容,也会想起外婆那一腔浓重的上海口音,当然还有妈妈手把手教我包棕子的情形……这个端午我依然没有计划回上海娘家,也没有计划去云南走走,但心底都是对端午节满满的回忆和满满的爱。
而这,大概就是中华传统节日延续至今的原因和魅力所在吧。
【来源: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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