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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芋头
每年过中秋的时候,我最记挂的不是月饼,是妈妈做的糖芋头。
糖芋头为什麽是红红的?小时候问过妈妈。
放了硷,妈妈答。
芋头是白色的,硷也是白色的,好似石头的一块,芋头和硷在一起才会变红色。红色的芋头,才是我家乡的糖芋头。
好吃啊,去国二十年都不会忘掉的滋味。
但是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啊,妈妈就把中秋的糖芋头放到过年的时候来做。
全世界都会变,妈妈的味道永远都不会变。
糖芋头为什麽是红红的?一边吃,一边明知故问。
第一次做糖芋头。妈妈说,手痒了几天几夜。
为什麽?这可跟我小时候听的不一样。
削芋头皮的时候不知道要戴手套啊。妈妈说,又没有人告诉我。
肯定是过敏,我说。
好痒啊。妈妈说,用肥皂洗了好多遍都没用。
我想起来我到美国的第一天,炒一盘长豆角,炒了好久好久都不熟。
不知道要加点水啊,那是我第一次做饭。那个晚上,我炒豆角都炒哭了。
绿豆蓉饼与大麻糕
北角有一间书店,书店的楼上有一间素菜馆。
素菜馆的每一个菜都很好吃,楼下外卖的点心也好吃,有一种绿豆蓉饼,百吃不厌。
为什麽是绿豆蓉饼,不是棋子饼也不是寿桃包,我也不知道,只知道如果去到北角,一定会买一块绿豆蓉饼。
有一天突然想到,素菜馆的绿豆蓉饼好像家乡的大麻糕啊,不过是少了一层大芝麻。
一个人要是想起家来,记忆总有些偏差。就好像第一次去大澳,水上的人家和船,马上会生出看到故乡江南的错觉。
绿豆蓉饼与大麻糕,根本就是两种东西。大麻糕热情,浓郁,馅重皮酥,冲出烤炉的瞬间,简直金光闪闪。绿豆蓉饼就很轻简,熟软馅心,饼皮都是清淡的。我後来爱上素菜馆的绿豆蓉饼大概也是因为上了年纪的缘故吧,做减法的人生,能够拥有的越来越少,时间与牙。有时候怀念起故乡的食物,也不过是在怀念故乡的少年时代吧,放声大笑又放声大哭的热烈。
读过一些银发川柳,特别记得有位四十六岁的北斗先生写的——
越来越淡了
头发、记忆
和存在感
让我情不自禁大笑了起来。
白芹
在我的家乡,绿色的那种芹菜被叫做药芹,因为吃起来有药的味道。还有一种白色的芹菜,只有家乡才有,叫做白芹。
白芹冬天的时候才有,一两个月,其他的时间,当然是没有,似乎也栽培不了,家乡的人都知道。
我从来不爱吃芹菜,芹菜馅的饺子还可以接受,最憎西芹百合,西芹白果,西芹云耳,连带云耳白果百合一起憎。
偏偏到了美国,生西芹条宝宝胡萝卜蘸酱总是头盘,於是连带宝宝胡萝卜也讨厌,非常讨厌。
唯一不讨厌的唯有白芹,凉拌最好。什麽调味都不需要,吃得出本味。可是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啊,回家也不一定是冬天,於是白芹成为一个纪念。
今年过年回家乡了,坐在本地小饭馆,本地话点一道菜单上没有的白芹。服务员说要去厨房看一下。看了回来讲还真有,菜农新送来,马上入单。
一桌都很服气,去国离乡二十年,仍然一口标准本地话,白芹两个字,口音都没有偏掉。
.周洁茹
作家,编辑。出生於江苏常州,现居香港。
【来源: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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