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焦高端“海归”创业：理想很丰满 现实很骨感

郑瑟

海归

中新网

       在中国综合国力不断增强，社会开放度日益提升的背景下，通过多渠道回国的高端人才日益增多。半月谈记者走访了解到，不少怀抱为祖国贡献一己之力的高端人才，回国之后，经历了许多曲折和无奈。既有“水土不服”的自身原因，也有政策、体制以及文化冲突带来的问题。

　　“招才时客客气气，用才时怪里怪气”

　　坐在武汉未来城10楼办公室的桂裕鹏面露难色，看着窗外。沉思许久，他说：“国家的引才政策很好，充满诚意。但回来后，感到很多政策衔接存在问题。”

　　2012年入选国家第八批“千人计划”，在美国定居30年的桂裕鹏回国前是通用公司研发部高管。他是光电材料研发方面的权威专家，梦想为国家打造“永不落无人机”。

　　根据规定，每个入选“千人计划”人员可以获得国家100万元的支持资金。“对方总说领导不在，让再等等。我不喜欢打官腔，只希望告诉我究竟有无资格领到这笔资金，或者说要满足什么条件，要走哪些程序。”桂裕鹏双手一摊说道。

　　目前，桂裕鹏公司多个项目运转顺畅，暂时没有资金问题。“在回国考察项目时，各地政府官员都非常客气，希望我留在他们的辖区。但是我留下来干事了，却遇到诸多推脱，真要是急等着这笔钱启动项目，岂不误事？”

　　经济学家谢丹阳2014年1月1日出任武汉大学(微博 招生办)经济管理学院院长一职，希望为母校办一个真正国际化的经济学院。然而上任数月，他和家人面临的系列现实问题摆在眼前。因为是外国籍，他需要办理工作许可证、居住证等多个证件，没有人告诉他该怎么办。因为缺乏有效证件，他装在集装箱里的家当，只能漂在海上，入不了关。

　　流感季节恰逢他和妻子感冒，因为没有就诊卡，妻子没法去医院看病。诸多不顺让妻子泄气，但谢丹阳没有打退堂鼓。他说：“我就是希望在报到当天，能够一站式办齐各种手续，让我们能够顺利安个家。”

　　【记者点评】国家吸引高端人才政策深得民心，但能不能真正落实，最终还有赖于地方政府和有关单位、部门人员的观念和态度。一些高端人才“一进门”就麻烦不断、处处是后顾之忧，这容易给一颗滚烫的报国心泼上冷水。当前，实行高效率的一站式服务刻不容缓。

　　人进来设备进不来，科研成果走不出实验室

　　位于北京中关村的梦幻世界科技(北京)有限公司短短3年从几人增加到200人，年产值上亿元。总裁王立军2003年从美国回国，此前是世界500强美国康宁公司的研发人员。

　　2008年金融危机后，王立军从美国“抄底”购回一批技术设备，但受关税限制，这批设备无法入关。王立军告诉记者，办入关手续得缴几十万美元的关税，这对于中小科技型企业来说，是一笔巨额资金。无奈之下，那批设备在关外“睡了”三四个月。最后在中关村管委会的协调和帮助下，这批设备的关税才得以减免。

　　华中科技大学(微博 招生办)副校长骆清铭遇到的则是另一种烦恼。骆清铭的团队致力于脑补神经元成像研究，2010年他们将成果论文发在《科学》杂志上，引起业界轰动。这项成果可直接应用于科研、医疗等领域，2012年这项科研成果以招拍挂的形式转化，最后武汉“光谷”一家公司以1000万元竞得技术专利。

　　然而，位于武汉“光谷”的华中科技大学由于是部属院校，不能享受“光谷”科技成果转化政策。根据有关规定，骆清铭这项成果转化需要报有关部门审批，其成果属于国有资产，不能如此转化。一年多时间过去了，这个当时以打破藩篱实现科技成果转化的头条新闻仍然停留在报纸上，未能走出实验室。

　　无比痛心的骆清铭感慨：“科研成果是有时限的，过了那个时间，你就不是首创。最重要的是不能服务于社会生活、经济发展，科研成果就失去了生命意义。”

　　【记者点评】引才、用才，如同移植树苗，不带培土如何能存活？而这里的土就是吸引人才、使用人才的体制机制环境，只有培育好土壤，才能更好地引进人才、留住人才。

　　入九个协会图安全，一个企业“卸”四块

　　2003年，当时遥感地图在国内还是新兴事物，张皓东与同学一起从日本回国创业，给东风日产汽车提供车载电子地图。2005年，一次高科技展览会让他们“摊上了大事”。

　　疑似同行的人将他们参展时的产品说明拍照上网，在天涯上发帖说他们是间谍，把中国的地理信息卖给外国。于是，科技、经信、公安、国安各路人马进入公司调查。张皓东说，虽然多次调查都没有问题，但最终让公司“安生”下来的还是时任湖北省主要领导对此事的批示。

　　有此经历，张皓东特别没有安全感。他开始加入各种协会，前后有欧美同学会、中小企业促进会、软件行业协会、中国遥感学会等9个协会。“一年下来各种会费支出也不小，但是有事情好找人咨询帮忙，还是管点用。”

　　6年前回国的关鸿亮在中关村创立了北京天下图数据技术有限公司，去年公司实现利润6400万元，进入中关村高成长企业前100名。公司一天天壮大，烦恼也越来越多，关鸿亮最不能理解的是“迁税难”。

　　关鸿亮介绍，公司起初在海淀区，但是海淀的成本升高，就把生产业务迁到了亦庄；业务扩大后，一部分业务又迁到怀柔，算上工商注册地、税务登记、生产和研发，一个企业要在四个地方交税，负担沉重。“我们想把公司集中在一个地方，但是区政府不让，即便走了也要把税留下，简直不可思议！”

　　【记者点评】海外归国创业人才对三中全会提出的全面深化改革寄予厚望，他们渴望有合法、公平的市场环境，少一些行政管理的无理干扰。只有减少不必要的行政干涉，营造良好的发展环境，才能吸引更多的高端人才落地生根。(记者 黄艳 贾远琨 李伟 崔峰 吉哲鹏 凌军辉)

　　期待改革深化、政策到位

　　当前，一批在高科技领域拥有核心竞争力的专业人才，乘国家创新驱动转型发展的大势归国创办企业，成为北京、上海、无锡、武汉、深圳等地创新驱动战略的有力支撑。然而，一些创业者面临的融资难、审批难、用人难，使本就艰辛的创业之路充满无奈和困惑，鼓励人才创业还需政府和市场打好组合拳。

　　创业“九死一生”难在“三道坎”

　　“创业是一个必然的选择、一条艰辛的道路，布满荆棘、九死一生。”这几乎是受访创业者的共同心声。

　　无锡德思普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李科奕说，国家支持鼓励创新方向非常正确，但真正创新意愿强烈的高科技中小企业要与大型国企竞争，显得势单力薄。“我们企业参与国家研发项目投标，尽管技术指标不差但最后还是被一家央企获得，这家企业中标后又来找我们合作。”

　　“十多年来，我几乎没有从银行贷到过一分钱，即使我拿着国家的项目书或者订单合同。银行的理由是我的厂房是租的，没有固定资产。”上海神力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胡里清说。

　　一些创业人士碰到银行贷款难，就转向风险投资。“然而，国内搞风险投资的大多是地产商、煤老板，他们投资创业不专业、眼光差、没耐心，顶多3年就要有回报。这样的风险投资难以培育出好企业。”无锡凤凰半导体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屈志军说。

　　除了融资难，申报研发项目又遇到审批难。南通联科药业有限公司副总裁陈义生说：“因为我们是外资企业，在申请一些国家研发项目时常常遇阻，不是由于技术原因，而是因为身份和年龄问题。我们几次申请省级、国家级项目，被拒绝的理由是我年龄超过了50岁，对此我感到不可理解。”

　　江苏德明新材料有限公司董事长范平一表示：“引进人才不能唯学历，而要看技术含量和项目前景。我虽然有两个海外硕士学历，但几乎申报不到国家、省一级的科研项目，因为均要求申报者是博士学位。”

　　获得资金、项目后，创业另一要素就是人才。然而，高新技术领域人力成本较高，又出现用人难。“千人计划”专家、无锡矽鼎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吴薇说：“高新技术创新需要人才聚集，但如果我们产生1000万元销售额，30%毛利的一半要交税，纯利150万元，根本养不起10个专业人才。我们销售额必须超过1亿元才能养100个专业人才。人力成本高也是很多创新企业难以成活的重要原因。”

　　创业需要政府给信心，更要市场有舞台

　　李科奕认为，国内创业有三种模式：一是深圳模式，市场化的手段减轻中小企业负担；二是北京、上海模式，依托高校、央企吸纳创新资源；三是无锡模式，吸引大批海归创业。这三种模式都离不开政府引导和市场牵引。

　　“我创业15年来能够走到今天，初步实现规模化生产，可以说非常幸运。”胡里清说。他所认为的“幸运”，是指不仅申请到了国家的科研项目获得资金支持，还在市场上募集了风投资金。

　　“我是在上海市奉贤区领导的担保下，从银行获得第一笔启动资金，当时对于区里领导而言，给我这样一个‘光杆司令’投资冒着一定风险。在企业需要大量研发投入的时候，我又从复兴集团获得了600万元的资金支持，之后陆续从市场上募集了3000万元资金。”胡里清说，“如今，公司已经形成良性循环，年销售额达到2000万元，实现盈亏平衡。”

　　记者采访了解到，一般回国创业的海归人员都掌握有高科技领域的核心技术，大多在国家重点发展的战略性新兴产业之列，如果两者能够实现化学反应，创业成功几率会提高。

　　胡里清说：“政府行政管理改革对于创业具有重要的促进作用。我1998年回国时，国内针对高科技发展计划进行改革，最大的突破是‘不问所有制’，无论是国有企业还是民营企业，只要根据专家评审、公开招标达到要求，就可以申请到国家项目，这对于创业者而言是重大机遇。”

　　屈志军告诉记者，海归创业的资金来源有三类，用国家的钱，用合作伙伴的钱和用风投的钱。从实践来看，市场的牵引是企业发展的最终动力。

　　渴望规则更透明，期待政策落到位

　　受访的创业者普遍认为，尽管当前的创业环境存在诸多不完善之处，但中央改革的方向已经明确，关键是要落实到位，给创业者吃下“定心丸”。

　　—信贷制度与国际接轨，不能“重物轻智”。胡里清说：“只要是通过市场来配置资源，总会有人认可我的技术，企业就不怕找不到钱。如果还是‘靠批条子’贷款，很多企业只有死路一条。”

　　借鉴国际信贷制度成功经验，充分体现智力资本。武汉思倍思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长周伟说，银行要求把固定资产作为抵押物，这对于很多创新型企业来说是致命打击。在美国没见过高科技企业首先拿着资金去买房子做抵押，如果信贷制度不改革，中小企业很难成长起来。

　　—考评机制更加公开透明，防止弄虚作假。当前，项目申报程序越来越公开透明，中小企业已经有了公平参与竞争的机会，但是在项目考评机制上还有待完善。一位归国创业人员说：“为了避免人情票，项目考评一般通过随机抽取专家评审，容易出现外行评内行项目的情况，效果难以服众。还有很多项目申请人拿着科研经费却热衷于编写华而不实的报告，没有真正投入到研发，这就需要更加完善的追责机制，不能白白浪费纳税人的钱。”

　　—国有资金投向体现“五位一体”理念。当前，中央对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的考核指标发生改变，从偏重追求GDP转变为“五位一体”综合指标，促使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更加重视创新、环保、节能，有助于高新技术企业成长。

　　“考核指标转变后，一些国有企业的发展目标也会调整，比如对于汽车企业而言，在新能源研发方面将会有更大的投入。”胡里清说，改革方向已经明确，但真正落实到位还需要一个过程，期待地方政府和国有企业进一步明确资金投向，发挥导向作用。(记者 黄艳 贾远琨 李伟 崔峰 吉哲鹏 凌军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