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威廉.阿道夫.布格罗作品《年幼的酒神》日前遭流拍 作者供图
五月十五日,被誉为法国学院派大师威廉.阿道夫.布格罗(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毕生尺幅最大(331×600厘米),「本人在拍卖史上最重要」的作品《年幼的酒神》(The Youth of Bacchus)亮相纽约苏富比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晚拍并被寄予厚望。为了运输这件自创作一百三十五年来仅离开过画家本人画室三次的巨制,苏富比拍卖行专门拍摄了一个短视频,见证这一难度系数颇高的运输包装过程,足见对这幅画家晚年代表作的重视。
拍卖开始前,业内专家们对作品的顺利成交甚至打破艺术家个人拍卖纪录信心十足。这也难怪,作为艺术家晚年引以为傲之作、象徵十九世纪下半叶法国学院派最高水准、画作流传有序(直系後人送拍从未转手),以及包括在一八八九年巴黎世界博览会等重大展览中都有所着录……上述重要参照信息均让行家们有理由保持乐观。然而遗憾的是,画作以远低於二千五百万至三千五百万美元估价的一千八百万美元落槌价意外流拍,几乎令所有人大跌眼镜。可以说,布格罗此幅巨制的上拍被看作是二十一世纪拍卖市场对学院派的试金石。作品在当下艺术市场遭流拍,看似意料之外,实则情理之中。
十九世纪上半叶的巴黎,得益於雅克.路易.大卫(Jacques-Louis David)和安格尔(Jean-Auguste-Dominique Ingres)两位新古典主义大师的盛名,学院派绘画如日中天。自一六四八年路易十四授意成立法国皇家绘画暨雕塑学院,并任命擅长历史主题绘画的查尔斯.勒布伦为首任院长之後,法国学院派在几个世纪中的审美取向和评审标准从未改变:历史主题创作的地位至高无上;相比之下风景画、静物画和风俗画则「身份卑微」。哪怕十八世纪诞生了如夏尔丹(Jean-Baptiste-Siméon Chardin)这样堪称西方绘画史中最伟大的静物画家,整个静物画门类的地位却并未有本质上的提升。法国学院派通过几个世纪的发展而打造的成熟体系被十九世纪的安格尔带向巅峰。他凭藉个人举足轻重的业内地位不仅强化了古典神话历史题材的核心地位,更是将其推崇的「素描和造型至上,力图表现理想化完美」的绘画理念得以在整个学院派体系中蔓延。曾在其画室求学的布格罗显然是安格尔精神的直系传承者。
他不仅沿袭了安格尔的「出道」轨迹,更堪称标志性的学院派「成名之路」──在学院求学、二十六岁获得「罗马大奖」进而得以前往罗马美第奇别墅深造、之後荣归故里继续任教。不过,在这种获取成功的垄断式体系下,学院派的程式化弊端开始集中暴露出来。首先,历史画的「独孤求败」几乎让参选画家绞尽脑汁创作此类作品,仅为了对学院派评委投其所好,增大获奖和成名的机率。此举自然导致创作题材单一,内容与形式缺乏新意。其次,对於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这段历史时期没有商业画廊的客观条件下,学院派举办的沙龙几乎成为了所有画家们寻求官方认可和名利双收的唯一途径。这一现象导致大量有天赋和独特想法的艺术家被排斥在沙龙之外,反对学院派的声音开始出现。最後,同样出自学院派却另辟蹊径成为浪漫主义画风旗帜,与安格尔艺术理念大相径庭的欧仁.德拉克洛瓦(Eugène Delacroix)在沙龙中的大获成功也让一批年轻的有志之士开始步其後尘,找到了有别於学院派模式的创作之路。
客观地说,学院派绘画承袭到了安格尔身上几乎已经山穷水尽,没有任何发展的空间和余地了。安格尔以其足以媲美文艺复兴三杰的素描技巧使得画中人物的造型已呈现出无可挑剔的完美。而为了达到这份完美,他不惜改变人物的生理结构(其代表作《大宫女》中女子被拉伸的腰椎仅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表现女性背部的线条美)。在这种为了理想化而脱离现实,「为了完美而唯美」的理念中,整个画面已开始失去生机、人物也缺乏活力且动作僵化。尽管绘画技巧无懈可击,但作品所展现出的内容却愈发粉饰造作。学院派所坚持的「不接地气的美感」与强调明快色彩、注重捕捉人物动态的德拉克洛瓦为首的「生龙活虎的视觉饕餮」可谓不共戴天。
或许是认识到了学院派的问题,安格尔的得意门生夏塞里奥(Théodore Chassériau)甚至「背叛师门」,转投德拉克洛瓦阵营,也让学院派和其他艺术派系的对立更加清晰化。随着一八五五年库尔贝(Gustave Courbet)因其代表作《奥尔南的葬礼》和《画家的工作室》被万国博览会评委会拒收,一怒之下在场馆附近的室外搭起「写实主义展馆」,展出其四十件作品并发表《写实主义宣言》。那一刻起,学院派的盛极必衰已不可避免。至於之後一批被学院派所不屑,被主流画坛嘲讽为「印象派」的小众非主流青年画家们能够在世纪末异军突起,最终「反杀」成为今日在学术、市场和全球受众范围内均如日中天的大众艺术流派,似乎更像是物极必反的一种必然现象。
【来源:大公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