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伯拉罕从早上开始埋葬尸体,直到夜幕降临才停下来。匆忙挖出的浅坑里放着 50 多具尸体。
一些死者的白色长袍上鲜血淋漓,一些双手被皮带绑住,还有一些脸部被子弹打烂无法辨别身份。他们之中有牧师,老人,孩子的母亲,还有 20 多名教会学校的孩子,最小的只有 14 岁。
亚伯拉罕挖的墓坑占据了小镇的大片土地,四周的田野,河床,农舍和教堂的墙壁上还散落着未干涸的血迹。
这个位于埃塞俄比亚提格雷地区的小镇刚刚经历了几场明目张胆的残忍屠杀,亚伯拉罕不敢花太多时间在安葬村民上。因为下一波杀戮随时会来,更绝望的是,他们孤立无援,几乎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死去 ... 提格雷地区的 Edaga Hamus 小镇位于埃塞俄比亚与厄立特里亚边界。几个月中边境村镇都被恐怖环绕着,近几十年来埃塞俄比亚最激烈的冲突于去年 11 月爆发。
卫星地图中显示的被士兵烧毁的村庄
提格雷地区的执政党 " 提格雷人民解放战线 "(简称 提人),因无视埃塞俄比亚政府推迟选举的命令,与中央政府的矛盾激化,最终演化成了埃塞俄比亚内战。
提人的武装组织
其中 " 提人 " 武装组织除了攻击埃塞俄比亚国防军,还对邻国厄立特里亚首都发动火箭弹袭击。因此,厄立特里亚军队加入国防军抵抗 " 提人 "。表面上,这是一场军对军的战争。
厄立特里亚军队
但厄立特里亚士兵却以协助作战为名,进入边境城市大肆屠杀平民,似乎埃塞俄比亚政府也对自己国民被屠杀的行为视而不见。埃塞俄比亚总理早在去年宣布战争结束,国防军胜利。
总理阿比
但厄立特里亚士兵仍然在袭击边境村镇,抢劫,放火,性侵,《卫报》报道仅 48 小时内就有数千人被屠杀,几万人逃离家乡。 " 他们中的许多人被烧死在自己的房屋中 ",厄立特里亚士兵强迫农民屠宰他们的牛,为士兵准备大餐。在他们饱餐之后,士兵向这些农民的家泼汽油。至少四个村庄被夷为平地,居民几乎被杀光。
数万人向其他国家逃跑,其中一些来不及越过国境,只能先跑到 Edaga Hamus 小镇。这里因为有一座百年历史的大教堂而在国内闻名。
去年 11 月 30 日,正是埃塞俄比亚盛大的东正教节日,往年这个时候总会有人专门来这里朝圣。而去年,朝圣的队伍中很多人是被烧毁房子,杀死亲人的难民,其中包括亚伯拉罕。
他们以为,这座教堂能成为屠杀的庇护所,至少在这天,他们能获得短暂的宁静,以纪念那些被害的同胞。但这样的美梦没有持续太久。
一群厄立特里亚士兵专门选小镇最热闹的节日,冲向教堂开火。几百名正在庆祝和弥撒的民众被困包围在教堂。惨无人道的绞杀进行了三天三夜。
那天的开始,像每一年的节日一样和平美好。牧师们穿着白色的礼袍,高举十字架,数百人身着白衣唱歌,舞蹈,欢呼。
来之不易的快乐随着庆典而结束,当人们正准备离开教堂时,山脚下传来了轰鸣声,从位于山顶的教堂看,一群群的厄立特里亚士兵乘卡车赶来。起初人们很害怕,但这些士兵表现得很平和,甚至邀请当地人一起吃饭,在树荫下休息。
亚伯拉罕当时想,或许这群家伙没有这么坏?尽管每个人都清楚,他们的到来绝不会是好运的预兆,但村民宁愿相信,至少士兵不会在节日杀人。
他和村民一样,在放下心后再次回到教堂,中午的庆典即将开始。教堂的大门还未关上,那些方才还和他们谈笑的士兵就端着枪冲向教堂,朝人群扫射。
炮击和枪声并发,几百人被围困在教堂中。几个牧师正帮助村民从后门逃上山,一群孩子在带领下爬上了通往附近村庄的悬崖小路。但追兵就在身后,朝他们的后腰开枪,人,倒下了一片。
幸存者在野外寻找遇难者遗体
附近的逃生道路几乎全被士兵封锁,教堂内外回荡着尖叫声和鞋子压过土地的重击。几名牧师在疏散过程中被枪杀,一个成功逃到了山坡上,他没有任何办法,只能在这里目睹血腥的局面。 " 士兵在教堂门口把守,只要跑出来就会被打死。人们在周围四处逃窜然后倒下。"
一些人猜测,这是厄立特里亚士兵的报复行动。他们认定当地人与 " 提人 " 的武装组织有关,又或许只是以此为借口。先与他们交谈探听情况,降低对方的警惕性。然后故意趁几乎整个村都集中在教堂,毫无防备时,对他们进行屠杀。
屠杀不光发生在教堂。玛尔塔和丈夫是外乡专门利用假期来小镇朝圣的。这对新婚夫妇在早上的庆典结束后步行回到亲戚家,接近中午,他们突然被冲上山的士兵包围。周围的邻居纷纷被从家里揪出来。
他们向院子里开枪,并高喊 " 滚出来!滚出来!你们这些婊子 "。她和丈夫以及家人们急忙举着身份证,喊着 " 我们是平民 ",希望能逃过一劫。但他们根本无视乡民的求饶,子弹打穿了玛尔塔妹妹的头,胸膛。
她的手被子弹穿过,新婚的丈夫身中数枪。由于重伤,丈夫没多久便死在玛尔塔怀里。带着身孕的她绝望而恐惧,她抱着尸体等了好几个小时,等到枪声远了,她才敢移动。
刚刚,她和家人们还在谈论晚上的菜肴。现在她在满是尸体的地上醒来,用没有损坏的一只手,将 7 具尸体拖进屋里。
因为那些士兵还没有离开,她可能会因为埋葬他们挨枪子,只能先保证亲人和邻居的遗体不被山上的鬣狗吃掉。几天中,她流着泪与亲人们血肉模糊的尸体睡在一起。
根据幸存的村民的口述,这些士兵挨家挨户的搜查,将人们拖到外面,困住他们的手脚,然后练习射击。一开始他们会扫射,后来为了节约子弹,干脆对平民爆头。
他们逼迫母亲捆绑自己的孩子 ,逼迫孩子看全家人被打死。
塞缪尔早上回到家时,发现几个士兵坐在那里。士兵强迫他们做午饭一起吃,在全家人战战兢兢吃完饭后,士兵假意离开,然后对他们的房子进行了扫射。
塞缪尔的亲人全部被杀死,他躲在残骸中装死几个小时才得以幸存。
亚伯拉罕和几个邻居没有机会逃出教堂,亚伯拉罕干脆躺在了地板上,教堂的大门和屋顶不断因为炮击和子弹而掉落碎屑。
" 我们绝望了,决定放弃逃跑,干脆死在教堂里。"
由于内战,整个地区的通信都被政府切断,没有任何报道被传出,并且任何救援人员都无法进入。因此,在外国,甚至埃塞俄比亚的其他地方,这场屠杀都仿佛不存在,没有人能帮助他们。几百人在平静中从世界上消失了。
烧杀抢夺的声音起起伏伏,混乱持续了三天三夜,整个村子的朝圣者,村民,难民几乎都被杀光。
在整个村子杀红了眼的厄立特里亚士兵,似乎终于 " 解了气 ",停止了屠杀。两天后,他们叫出教堂里等死的亚伯拉罕和其他人,命令他们负责收尸。
草草埋葬的死难者
亚伯拉罕仅剩下个位数的幸存者,在士兵的监督下,忍着眼泪整理着儿童、青年、老人、孕妇们的遗体。士兵们不允许他们被体面地安葬,要求亚伯拉罕和其他人挖万人坑。 活下来的人尽可能地位死者做了详细的身份认证和记录。但一些面部中枪的人无法辨认,还有些因为尸体已经在野外躺了两三天。 " 一些人在逃跑到田野里时被枪杀,很多在被埋葬之前就被秃鹫吃掉了。"
由于幸存者很少,他们不能挖出很深的坑,死者们身上只盖着不厚的一层泥土,亚伯拉罕用代替的树枝盖住他们,防止鬣狗和秃鹫伤害遗体。最后他把死者的鞋子脱下来,放在土堆上。这样如果还有亲人在世,就能通过鞋子认出他们来。
死者中,Yohannes Yosef 是最小的孩子之一。他和同学的手都被反绑着,倒在大街上。亚伯拉罕说,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屠杀。
Yohannes Yosef
而在遥远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总理坚称没有任何平民在内战中受到伤害,厄立特里亚更否定了士兵越过国境,参与战争并屠杀平民的行为。村民们的死亡像是从没有发生过,被从历史中删除。 直到今年,人权记者才得以进入这片地区,只能利用手机卫星图像和幸存者口述,还原屠杀的真相。 已经是一片死寂的小镇里,昔日繁荣的教堂墙壁上全是弹孔和裂缝。屠杀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林立的新坟提醒着每个活着的人这里流过的血。
但现实是他们仍然无法将死难者安葬,因为他们知道,他们仍不被保护,甚至没有被当作国民对待。对岸的厄立特里亚人还会回来,他们离安宁还有很远的距离。
这里的幸存者的愿望几乎是卑微的。他们只想能有机会将死者安葬,只希望这些在不幸中死去的人们的名字,有一天能在教堂中的传统葬礼上被一一宣读出来。
很不幸,在持续不断的冲突中,体面的死亡仍是奢侈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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