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肖海燕 何斌
编辑:沈冲 在中国能被称为投资 " 教父 " 的人并不多,坐在我们对面的熊晓鸽是其中之一。 在清华大学的一间会议室里,熊晓鸽在参与完 "IDG 资本 - 清华脑科学发展基金捐赠仪式 " 后赶来,并提前十几分钟到达。一开场就感慨地告诉我们,这是 IDG 资本十年后与清华 -IDG/ 麦戈文脑科学研究院的续约捐赠,最令他自豪的是,他在十年前就将这个脑科学公益项目带到了中国。 在这个活动前,熊晓鸽几乎已经不太接受媒体采访,特别是 3 年前他对外宣布不再参加任何投资人的评选,这让市场对这位大佬的动向愈发好奇:这些年熊晓鸽在忙些什么? 虽然他在努力淡出 " 江湖 ",但他的动向仍然让人好奇,一定意义上被参照为风向标。 上世纪 90 年代初,美国 IDG 创始人及董事长麦戈文想要进军中国市场。 此时,曾几次在麦戈文对中交流场合中,扮演 " 救场翻译 " 的熊晓鸽走入了他的视野,这位曾经的 " 记者 " 大胆地向麦戈文举荐自己,希望成为 IDG 中国市场负责人,令熊晓鸽没想到的是,麦戈文竟爽快地答应了。自此,熊晓鸽开启了一段绮丽的人生旅程。 1993 年,熊晓鸽代表 IDG 与上海科委合作成立了中国第一家风投公司 IDG 资本,从此拉开了中国创投史的大幕。 当然熊晓鸽也并非一路 " 躺赢 "。那一年,丁磊、张朝阳才大学毕业,马云刚生起创业的念头,在中国创客仍未萌芽,市场缺乏项目时,熊晓鸽每每向人说,你来创业做项目我来投资时都会被当做骗子," 颗粒无收 " 的日子一熬就是 7 年。 如今在 28 年的长河中,创客潮起潮落,数百万家创业公司不断交替新增,不过熊晓鸽带领的 IDG 资本始终保持在中国创投的第一梯队,并投出腾讯、百度、美团等上千家知名公司。回想当初为什么支持熊晓鸽,麦戈文曾回忆道:" 这家伙敢拿自己的青春来赌中国的未来,我赌点钱算不了什么。" 从电工到记者,从记者到成为中国风险投资的拓荒者,从湖南湘潭钢铁厂走向世界舞台,可以说熊晓鸽的人生跨度映射的是中国的时代变迁与发展。我们对熊晓鸽有太多的好奇,借 4 月 22 日 "IDG 资本 - 清华脑科学发展基金捐赠仪式 " 举办之际,腾讯财经对熊晓鸽进行了一次独家专访。 专访中,熊晓鸽谈到未来十年中国的投资机会,投资中穿越周期的眼力,企业保持基业长青的 " 秘诀 ",人生面临每次重大抉择时的思考以及个人工作的侧重点,我们想正是这些历练成就了熊晓鸽。 以下为访谈实录: 下一个 BAT 或在 AI、5G 领域 腾讯财经:中国市值排名靠前的上市公司是互联网、消费和金融公司,作为行业顶级投资人,您认为下一个十年,中国市值最大的公司会产生在哪些领域? 熊晓鸽:下一个十年的主导性技术集中在人工智能、5G 为基础的技术场景,自动驾驶和新能源汽车,以及基因工程和脑科学应用等前沿科技。 腾讯财经:除了 AI、5G 和脑科学,近期您们关注的重点领域还有哪些? 熊晓鸽:跨境电商会有很好的发展前景,毕竟阿里巴巴、京东、拼多多,在境外的销售额相对还比较少,所以我们判断跨境电商是一个很重要的方向。 另外,中国的年轻人群体出现了一批新的消费模式,这在美国反而没出现,美国多少年来还是麦当劳、可口可乐,而中国出现了很多新的消费品牌,像我们投的喜茶等,所以我也看好年轻一代引领的新消费市场。 腾讯财经:提到新消费,您怎么去观察年轻人的消费模式,通过什么方式跟 90 后、00 后打交道? 熊晓鸽:我发现在投资上有一点与年龄相关的规律,BAT 都是 60 后的创业者,而投他们的投资人几乎都是 50 后。所以基本上是 60 后投 70 后 /80 后,70 后投 80 后 /90 后等,以此类推。我们 IDG 资本就设立过 90 后基金。 那么要了解 90 后、00 后,说的通俗一点,就是要我们团队成员跟他们在一起 " 泡 ",了解他们的需求、喜好;就我们这些 " 老家伙 " 而言,也应该参加一些不同类型的活动,看看年轻的创业者在想什么、做什么、说什么,甚至唱什么。 比如说我个人很喜欢唱歌,最近还学会了很流行的歌,《可可托海的牧羊人》。 有些企业错把重点放在 " 忽悠 " 上 腾讯财经:您刚入行时是找人难、找项目难,颗粒无收,但现在市场投资机构过万家,项目也很多,您觉得现在行业的痛点有哪些? 熊晓鸽:现在大家共同面临的现状就是基金太多了,中国的基金是全世界最多的且不够成熟这也会导致有些企业创始人会花很多时间在 " 对付 " 投资人身上,造成了企业估值的 " 盲目 " 攀比,没有真正把精力放在自己的企业上。 创业者要知道自己要什么,要选择能够帮助自己成长的机构,不要因为贪图明星、IP 效应或高估值去选择投资人,而是应脚踏实地地把公司做大,这是一个公司能长期发展,能成为百年老店最重要的路径。 腾讯财经:如今的一级市场与 28 年前已不一样,一方面,头部机构规模越做越大,另一方面,老牌 VC 的年轻合伙人从老东家出走,中国的 VC 2.0 也在慢慢崛起,作为中国创投行业的开拓者, 您认为投资机构如何做才能把握未来的发展趋势? 熊晓鸽:做投资应该是研究驱动,IDG 资本在芯片领域投资的第一个实现 IPO 的公司,是 1994 年投的风华高科,做电容器的,那时大家也没觉得能赚多少钱,回过头来看,我们比风口早了好些年,做投资不能等到了风口再去投。 一个好的投资公司,一定是要耐得住寂寞,有长期持有的打算,只有这样才能为未来风口的出现做好准备。另外,我一再强调人和团队,必须保持学习动力,要学习新的市场,学习友商、竞争对手的打法,找到自己发展的特色和套路。 好企业的标准是成为 " 百年老店 " 腾讯财经:在您看来,什么样的公司才是具有核心竞争力的公司? 熊晓鸽:每个团队情况不同,投资也一定根据不同领域的特点,有针对性地评估。对比过去消费互联网时代的企业,如果要投一些基因工程、芯片等前沿技术类的企业,我们会非常注重其是否具备扎实深厚的技术背景。创业团队不一定非常能讲,也不一定特别会销售,但是得有难以复制的技术壁垒;而针对于消费互联网,可能提出很好的解决方案、会做市场、能很好地服务用户是更为重要的。 腾讯财经:您提到 " 百年老店 ",那么什么样的企业在您心中是标杆企业? 熊晓鸽:我在波士顿当记者时采访过王安先生,他创立了王安电脑。这个公司当时在美国排名非常靠前,我当时在新华社实习时第一次用的电脑,就是王安电脑。当时王安电脑不仅在波士顿拥有最大的办公楼,还捐赠了王安演艺中心等,但这么一家了不起的公司居然六年内就垮了。 为什么它这六年没做好,主要是没解决好传承的问题,也犯了一些战略上的错误。在王安生病时,他把公司交给儿子打理,但儿子不擅长管理,后又从 IBM 请职业经理人管理,多次震荡后整个公司便走向破产。 所以我觉得一个公司要做到基业常青是最难的。尤其是技术型的公司,能坚持十年、二十年立于风口而不倒就很不错了。 我们投的技术型公司比较多,我希望他们能够成为中国的百年老店;但很现实的是技术公司大概每十年会面临一个新的技术挑战,像 " 蛇脱皮 " 一样,所谓主导技术大概只会领风骚十年左右,如果不积极迭代和迎头赶上,肯定会落后。 腾讯财经:在组织、人才等方面,企业是否有可能找到成为 " 百年老店 " 的路径? 熊晓鸽:这跟文化有很大关系。比如日本的一些公司,做得比较久,但它们现在也面临巨大挑战。在移动互联网出来后,不能赶上技术迭代的速度,并推出新的产品,那结局一定是落后。 所以科技公司如何成为百年老店是一个全世界的难题。它有文化的原因,比如像一些家族企业,包容性会差一些;中国虽然现在也有家族企业,但大股东怎样来管公司,让其基业长青,这个解决方案全世界都在寻找。 腾讯财经:您提到 IDG 资本要成为 " 百年老店 ",我相信您也应该在寻找、在思考。 熊晓鸽:做投资也是一样,我们面临巨大的挑战,但我们也必须要克服种种的挑战,争取基业常青。 我们现在主要是在关注 " 人 ",比如我们的团队是践行 " 合伙人制 " 的,且要保证有新鲜的血液在传承,保证有一代一代的新人进来。这光靠明星或者靠个人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奉行的是 " 群星策略 "。我在三年前就宣布不再参加任何关于投资人的评选了,就是希望我们有更多优秀的投资人脱颖而出。 最后悔的不是没投,而是退出太早 腾讯财经:很多大机构内部一些高层很介意错过大项目,那对于 IDG 资本曾错过的一些大项目,您怎么看? 熊晓鸽:错过肯定是很遗憾的事,但是投资行业本身就是个 " 遗憾 " 的行业。即使你投对了就会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投少了,投晚了;卖早了,会问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拿住。能理性地总结经验,并减少这样的遗憾才是最重要的。 腾讯财经:提到遗憾,在投资过程中哪个项目是让您觉得最后悔的、没有投的? 熊晓鸽:其实最后悔的不是没投,而是退出太早,比如腾讯。但做投资的首先要有很好的心态,永远相信未来会投出比别人更牛的公司。我们不能每天活在遗憾里捶胸顿足,要向前看。 腾讯财经:那么 IDG 资本之所以能够成为今天的 IDG 资本,您认为是做对了什么? 熊晓鸽:我认为是我们建立了一个包容性强的合伙人体制。 包容是很重要的一点,要吸引能人来,来了以后让他们待得住,能够产出很好的结果;而不是谁职位高、谁资历深就拍板说了算。要发挥每个人的能动性,主动去找项目、抢项目,找到以后有一个很好的机制来讨论和沟通,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 另外是要乐观看待结果。因为投资是一个集体的决定,失败也是集体的失败,不能说因为项目失败而去怪罪某一个人,他已经很难受了。所以对于投资公司来讲,能够理性地总结失败教训是最宝贵的财富。 麦戈文、母亲与脑科学
清华大学常务副校长王希勤与 IDG 资本创始董事长熊晓鸽在捐赠仪式现场合影
腾讯财经: 2000 年从麻省理工学院麦戈文脑科学研究所开始,麦戈文先生先后在清华、北大、北师大进行了捐赠,过去十年麦戈文先生及 IDG 资本共对三个学校捐赠了 2 亿元人民币,当时麦戈文先生为什么会选择捐赠脑科学领域? 熊晓鸽:麦戈文先生小时候看过一本叫《强大的人脑》的书,对他影响很大。后来中学时他设计了一个计算机似的游戏机,麻省理工学院给了他奖学金,这些是对他脑科学的启蒙。在 MIT 读生物时,他又对脑神经高度感兴趣,在 2000 年前后,他判断 CT 等扫描技术、计算机技术,已可以用到脑科学研究领域。与此同时,全球每年新增的脑疾病患者高达几千万,于是他决定捐助脑科学领域。 腾讯财经:在麦戈文先生去世后,脑科学领域在亚洲的发展,几乎是您在传承,您和脑科学有什么样的渊源? 熊晓鸽:当时麦戈文先生计划在亚洲成立脑科学研究院,日本有几所高校都提交了申请。我的母亲是因脑溢血病故,我肯定是希望这个项目可以在中国落地。所以我当时告诉麦先生中国对脑疾病的防治很迫切,因此先后引荐了清华、北大、北师大三所高校和麦先生详谈,并在 2011 年成功将项目落地中国。这次的续约也是为了可以持续通过捐赠助力中国脑科学基础研究,在未来我们捐赠金额预计每年不少于 2000 万人民币,并计划不断增加。 腾讯财经:您在公共场合很少提到您的母亲,她是怎样一个人,对您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 熊晓鸽:我母亲幼年穷苦,但天性乐观,永远是笑眯眯的。在她心里,她那个年代所有的痛苦、辛酸,都不是我需要知道的,我应该生活在纯粹光明的世界里。她不是一个有高深文化知识的母亲,但她凭着母亲的本能,维护着我简单美好的世界。成年后,我也经历一些风浪,常常有同事大惑不解,你为什么总是那么乐观?我这种近似偏执的乐观,是源自于母亲的信念和坚持,是她让我永远从光明的一面去认知这个世界。我母亲是我大学毕业那年因脑溢血病故的,如果当时能有今天这样的医疗条件,她是不会去世的。这既是我一生最大的遗憾,也是今天我支持脑科学研究的动力。 腾讯财经:外界对您的评价 " 情怀 " 和 " 感恩 " 是您身上很鲜明的的标签,对于这样的评价,您怎么看? 熊晓鸽:关于公益和慈善,不要管人家怎么看,一定是自己对某些东西有很深的认识,对这些认识愿意拿出自己拥有的资源去支持它。我曾经说过一句话,公益慈善于我 " 无关宏旨,唯存己念 "。我与我们团队其他合伙人之所以能走到今天,都感恩于我们的母校及所受过的教育,在 " 情怀 " 和 " 感恩 " 方面,我与合伙人们是高度一致的。 腾讯财经:您在这个行业二十八年了,还有什么 " 野心 " 没有实现? 熊晓鸽:走到今天,我非常幸运,很多东西都赶上了。赶上高考、考研究生、国外留学,又设立了中国第一家风投公司,重点是赶上中国的发展。所以到今天来讲,可以说此生无憾。 我经常在想,当我离开这个世界时,我给这个社会留下了什么?麦戈文先生发起的这个脑科学研究院捐助项目,我就觉得很自豪。未来,脑科学研究的进步可以帮助治疗很多脑病变的病患,解决一些遗憾。而我是推动这个项目的一份子,将它带到中国,这是我能够想到、做到的一些能留给社会的事。 还有一点是,我不想为后代们留下遗憾,我们要避免后代遭受我们这一代人消费带来的恶果。所以我一直在想能不能在新能源(环保)、减少碳排放等方面做一些事情,然后也逐步在投资布局中进行落地。 腾讯财经:下面是我们向 00 后网友征集的问题,您觉得在当下人才非常集中的时代,还能产生下一个 " 熊晓鸽 " 吗? 熊晓鸽:我做风投,有偶然性,也有必然性。所谓偶然性,我当记者时,碰巧碰上了麦先生,他想做出版也想做风投,正好我们俩一拍即合,这是偶然性。 必然性是赶上这个时代,中国没有创投,需要有人来做,随后又碰上中国加入 WTO,互联网技术的出现,借着大势我可能也做成了一点事。 但我一个人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坦率来讲不容易,这需要时代和身边的人一起来成就。同样 IDG 资本也不是我一个人完成的,很重要的是找了一批同心同德的合伙人,我们一起做了一些事情。 当然,如果生命再来一次,我可能不会先去做风投,可能会选择去创业,先去实战的战场打磨一番,再去做投资。 现在这个时代,大家能得到很多历练机会,比我们当时要好很多,科技和知识的补给也都要比我们所经历的时代丰富。我相信未来一定会有更多比我优秀的人出现。 注:世界卫生组织数据显示全球有 4.5 亿人患有脑疾病,占全部疾病的 11%,包括孤独症、儿童多动症、智障等儿童期脑疾病,抑郁症、精神分裂症等成年期脑疾病,以及老年痴呆、帕金森病、中风等老年期脑疾病,覆盖了各年龄层,给国家、社会和家庭带来了沉重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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