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午 4 点，刘涛的调控后台都会固定显示有一组骑手陆续下线。
看到消息，他总是平常地点一支烟，然后熟练地调配区域运力出现的空缺。 后台从来不知道骑手的去向，但刘涛清楚。 如果从小县城的上空俯瞰，可以发现穿着黄色工装的十数位女骑手，正在向幼儿园、学校门口移动，那些等待她们来接的小孩，正雀跃着准备放学。 在刘涛所负责的贵州省毕节市织金县的美团外卖配送站里，少见地有多达 20 位的女骑手，其中 17 位都已成为了母亲。 为了方便妈妈骑手们的需求，刘涛专门把她们归在一组，安排她们上早班，方便照顾孩子。 如果有人因为特殊原因需要把手里的单子转给别的骑手帮忙配送，刘涛也总能第一时间尽量解决。 但刘涛却不认为这是一种多特殊的优待，" 每一个站点都会视骑手的具体情况而进行工作安排，她们都是很尽责积极的骑手，工作完成得很漂亮，没有男骑手敢小瞧她们 "，这位胖乎乎、好脾气的站长说道。 妈妈骑手班的骑手们，时间表基本一致。她们早上 6 点起床，然后就叫醒孩子，帮助他们洗漱、送他们上学，一般情况下，早餐就在路上解决。 配送站的早班打卡时间是 7 点，这会儿的单量一般较少，妈妈们可以在来站点打卡后，再回家把年幼一点的孩子送到幼儿园。 临近中午，她们就抽空买菜回家做饭，扒两口就去跑午高峰，中午放学回来的孩子会自己吃饭。到傍晚，陆续接孩子们回家后，开始跑晚高峰。 7 点左右回家，做饭、带小孩写作业、休息。 她们就像旋转的陀螺，忙忙碌碌，不停地在生活和工作中周转，一天一下子就过去了。 但刘涛从没听过妈妈骑手们对生活和工作的半分抱怨——从成为母亲开始，妈妈就成了她们生命永久的标识之一。 家庭、孩子、工作、生活，平衡这一切绝不是个简单的命题。在育儿压力、经济压力之下，骑手这份工作的时间灵活特质、收入带来的自立，让妈妈骑手班们织就了自身节奏，并投身于此。 那么，你又是否了解，这些妈妈们背后的真实故事？ 文 | 曹侃 编辑 | 卓然
" 妈妈穿黄色好看，一眼就能看得到 " 易茂丽一直记得她第一天成为骑手时的天气。 贵州山区小县城的太阳晒起来也厉害，她戴上袖套，亲了口小娃。在家门口玩耍的大娃喊了声 " 妈妈再见 "，易茂丽挥挥手，跨上电动车，" 嗖 " 地一下出了门。 来到站点报道后，有清脆的女声在身后突然响起：" 太好啦，又来一个女生！" 她转过身，就看到黄沙沙的一张灿烂笑脸，眉目都细细描画过，绑着 2 条长辫子，大眼睛眨巴眨巴地看着她。 易茂丽爽快地介绍自己：" 你好，我叫茂丽。"
图 | 骑手们在等单
易茂丽没有想过自己会来当骑手。 大娃上幼儿园不久，她就怀上了小娃，在家里一连带小孩带了 4 年，终于等到小娃也快上了幼儿园，她想着自己必须要出来工作，家里还欠着债，经济压力不小，总是摊开手要生活费，对这位个性要强的湖北姑娘，并不容易。 易茂丽先是做超市售货员，一个月工资 3000 元左右，早九晚十，这是她最快能够找到的工作。但很快，易茂丽发现家里支撑不过来。 老公是开挖机的，在工地里一呆好多天，回家就是累极了闷头睡，家里的公公婆婆年纪大了身体不好，她是远嫁，自己的爸爸妈妈过不来帮不上忙。 晚上回到家，大娃、小娃缠着她哇哇哭。易茂丽是这个家庭正常运转的关键，一旦她这个齿轮不在，整个家的运作系统不得不卡住。 一天上班，易茂丽惊奇地看到了一位女外卖员来拿货，她特意跑去问：" 女的也可以做外卖员哈？" " 当然可以。" " 送外卖总是外面跑，工作时间应该挺自由吧？" 女外卖员拿着货：" 有排班，没单的时候也可以做些自己的事。" " 累吗？" 女外卖员抬眼看了她，笑了：" 干什么活不累啊。" " 一个月能赚多少钱？" " 我上个月拿 5000 多。" 在织金这个去年刚实现全面脱贫的县城，城镇居民平均可支配月收入为 2621 元。易茂丽眼睛亮了。 " 去哪里面试？" 就这样，她来到了站点。 一个月后，易茂丽在下午的跑单空闲时间和闺蜜一起喝了杯奶茶、吃了块蛋糕，很认真地跟闺蜜说：" 我觉得现在真的挺好的。" 而直到后来，易茂丽才知道小娃和幼儿园玩得要好的小伙伴常常会打赌今天谁的爸爸妈妈第一个来接自己，当了骑手后，她有时候会特意早一点到，站在前面，等着看小娃开心地尖叫跑过来。
图 | 易茂丽和 2 个儿子的合照
易茂丽忍不住逗小娃：" 如果我和别人的爸爸妈妈都到了，那你们算谁赢？" " 我赢！我肯定第一个看到妈妈，妈妈穿黄色好看，一眼就能看得到。"
" 我不喜欢对骑手廉价的同情 " 站点现在已经有了 20 名女骑手。 大家年纪都不大，每个人都活泼，黄沙沙是 93 年的，甜甜的圆脸，个子娇小，看起来感觉还是少女，已经有了 3 个小孩。 初中毕业后，黄沙沙在省会贵阳学过美容，后来和男友结婚生完大儿子，就一起去了上海打工。每次和老家视频，小孩都哭着要妈妈， " 视频一次哭一次，那边小孩哭，这边我哭，最后实在受不了了，就回去了。" 回老家后，老公因故工作一直不稳定，黄沙沙努力一个人养家，做过楼盘建材销售，但时间依然不自由，" 没办法照看娃娃 "。 黄沙沙想，自己熟悉织金的各个楼盘、各个区域，做骑手一定很有优势，于是直接找到站点入职，几乎没有过渡期，她很快地就适应了跑单。
图 | 黄沙沙在县城街头
"很多人喜欢把骑手说得很惨，我不喜欢这种廉价的同情。这份工作对于我来说很重要，意味着自立，有一个机会让我凭借着努力就可以拿到整个县城里中上水平的收入。" 黄沙沙的情商高，再挑剔的用户看到她，都不会生气。 " 如果因为我的原因让单送晚了，我会立刻跟用户道歉解释，说多次不好意思。如果遇到什么问题，比如商家出餐慢，只要上报系统就可以有更多送单时间，然后再提前打电话和用户沟通清楚，一般都不会有问题。" 黄沙沙一直爱美，别人的电动车不是黑的就是灰的，但她的电动车是红色的。 她坚持上班之前稍微化一点妆，这样，无论大家什么时候看到她，都是清清爽爽的精致，似乎没有烦恼。 但很少人知道，黄沙沙去年底查出来脑里有个肿瘤。医生告诉她时，她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转得很慢，嗡嗡地听不清医生说什么，只听到最后一句要再检查才能确定，黄沙沙立刻抓起病历就冲去排队挂号。 " 我还有 3 个小孩。" 她心里想着。 最终查出来是良性的，不用手术。那一刻，她下定决心要享受人生的每一刻，带着老公、小孩出去玩了一趟。
图 | 黄沙沙家新盖了房子，骑手们带着蛋糕去庆祝
" 我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但现在，我一定要开开心心的。" 黄沙沙坐在她红色的小电动上，俏丽一笑，眼睛像一弯月牙。
" 面对势利眼，我的腰杆子硬气起来 " 陈锦妹这样形容自己的经历：" 好多都是眼泪。" 当初结婚后，她一直是全职家庭主妇，直到 2014 年，她发现前夫出轨。 挣扎过、闹过，最终婚姻以离婚收场。陈锦妹开始整宿整宿睡不着，想不通多年付出后面对的背叛，" 流干了好多年的眼泪。"
图 | 骑手提着外卖穿梭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为了挣钱，也为了离开伤心地，陈锦妹决定去贵阳打工，白天在饭店洗碗，晚上摆摊卖小豆腐。前夫则迅速再婚并生子，女儿放在陈锦妹的爸妈家照顾。 2019 年，她回到织金，找了份杀鱼的工作，" 工资 1900 元一个月，多一分都没有。" 那会前夫经常让女儿住在他那边，说女儿跟着她不好。陈锦妹赌着口气，追问为什么不好。 " 你看你自己的生活条件吧。" 她虽然非常生气，但却说不出任何一个有底气的回嘴。 多赚钱，成了陈锦妹最重要的事。成为骑手后，陈锦妹的成绩很快就追上了同事，再往后，她可以跑到单王，一个月入账 6000 多元。 女儿一直支持她，路上见到她跑单，一定会跑过来喊妈妈，贴心得很，抱着她说妈妈一定要注意安全。女儿的声音绵绵的，陈锦妹哭了。 " 我很珍惜现在的工作，领导和气，同事处成了姐妹，不仅可以照顾女儿，收入也比之前任何一份工作都高，我觉得自己的腰杆子硬气起来。" 她见过些势利的现实，因此变得更加坦然。一开始当骑手时，送单路上遇到没离婚前的朋友，人家当看不到她，她会心内一紧，觉得自卑。但现在，" 我不再在意了，我过得很好，靠自己的双手换来了新的生活，但她们没有。" 陈锦妹也没有想到，她在骑手这份工作中，会再遇到爱情。对方是站点的组长，在工作中，彼此开始惺惺相惜。 3 月，织金大峡谷的樱花漫山遍野地开，男友载着陈锦妹去看花，落樱轻轻落下，他给陈锦妹在花树下拍了一张照片。两人之前合计着要努力跑单买房，等到 5 月份也终于敲定了，3 房 2 厅，也有个家了。 陈锦妹想着，就这样就很好。
后记 黄沙沙一直想买一台车，目标是大众那台白色的小小 polo，这样就可以在放假时带着孩子们一起出去玩，她喜欢看路上的风景。 易茂丽和闺蜜一起去拍了闺蜜写真，人人都夸好看，她开心地设置成了手机背景。夏天来之前，妈妈骑手班一起去唱 K，大家一起唱了一首《萍聚》，有人莫名湿了眼眶，最后大家抱着笑成了一团。 改变在不知不觉中发生。
图 | 妈妈骑手班的合照
在这个群山围绕的小县城里，孩子们安然地长大，妈妈骑手班如常地生活、工作，不需要过多的注目，她们已灿烂，像山谷里的樱花树，是花，始终都会开放，四季轮候，从不停歇。 在大时代下，每一个小人物都值得被看见，每一个小人物都不普通。 我们关注每一个垂直行业的参与者、亲历者， 将视角切换到这些参与到时代变迁、企业进化的人群身上， 通过更专业细腻的笔触，让更多人看见更多人。 先后荣获 2021 年百度百家号优质成长力作者 2020 年度钛媒体年度十大作者 2020 年度腾讯新闻企鹅号优秀内容合作伙伴 2020 年度网易新闻网易号最佳签约作者 2020 年度凤凰新闻大风号年度优秀创作者 2020 年度 ZAKER 影响力排行榜最有价值作者 …… 稿件一经采用发布，即刻支付稿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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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5-27 10:5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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