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去城里拱白菜的衡水学霸，哪里还需要高考逆天改命

Mary

今天是高考第一天，和往年一样，#高考作文#在午后时分便上了热搜，引发热议。

　　而就在几天前，另一段很像高考作文的演讲，也曾攫取所有人的注意力：

　　这位名为张锡峰的小同学，今年高三，演讲的开头是“村上春树说，普通人啊，生在普通家庭，长在普通家庭，一张普通的脸，普通的成绩，想着普通的事情”。

　　备战过高考的朋友们一定很熟悉，这不就是最常见的作文模板嘛。

　　他借名人名言讲到了自己的出身，“我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人。”

　　他为衡中的同学们发声，“他们不是高考机器，他们只是一群穷人家的孩子，也想要成为父母的骄傲，想要让他爱的人，都能更精彩地活下去，活着。”

　　平心而论，如果用作文的评分标准去要求，有排比有抒情，起承转合无不到位，这是一份符合阅卷者口味的优秀作文。如果放在十年前，应该会是一篇满分作文。

　　然而，现在阅卷者的口味发生了一些变化。

　　问题出在他自以为幽默的一句话上：“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大城市里的白菜。”

　　这个比喻点燃了流量，让张同学高考前夕的日子不再宁静。大家开始透过这段话去分析他的为人与未来：

　　有人觉得他戾气太重，一旦“逆天改命”成功，必然会反过来骑在其他穷苦人身上；

　　也有人觉得，他的演讲并没有那么不堪，只不过是一个学生气的孩子，在讲自己对未来的期许。

　　而来着河北小城的我，观后感却和大家都不一样：什么土猪不土猪的，衡水中学的学生，却自称“穷人家的孩子”、“普通人”？还讨论寒门是否出贵子？

　　别傻了，超级中学里没有寒门学子。

“土猪拱白菜”，一个不体面但是很直白的梦想

　　除了“土猪白菜”这个不太恰当的比喻之外，张同学演讲中咬牙切齿、愤懑不平的状态，也让很多人反感。

　　但是，和他有过很多共同经历的我却觉得，这种充满对抗情绪的生活状态非常熟悉。

　　遍地衡中模式的河北省，谁身边没有几个小张锡峰呢？——而我们大多数县中，即使积极学习了衡中模式，升学率方面却无法成为第二个衡中。

　　“土猪白菜”的比喻很粗鄙，有不少人都把它解读为对城市女性的觊觎，因而对张同学唾弃万分。其实这真的是想多了，它就是一个口号，并没有明确的指向，甚至可以说是空洞的。

　　在中学校园里，它有无数的变种：

　　“不要像角马一样落后，要像野狗一样战斗”

　　“提高一分，干掉千人”……

　　

　　你可能觉得这些口号过于功利。但是我们广为流传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书中自有颜如玉”，还不是一脉相承的实用主义。

　　你可能觉得这些口号失之粗鄙。好听的样本也有：“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旁观者会进行文本细读，认为这两种标语反映了完全不同的境界，但是对身处其中的人来说，当它们挂满整座学校，那也就没什么不同。

　　漂亮的标语甚至由于太曲折，在实践中并不受欢迎。

　　在口号中，文雅有时是一种累赘。

　　我高考那年，百日倒计时之后，我们班级的口号已经简化为：

　　“我一定能行，我一定能成功。”

　　没了。

　　每天上午，班长会带领全体同学高声诵读三遍这句口号，然后再开始一天的课程。如果音量不够，老师还会用教鞭敲桌子，问你是不是早饭没有吃饱。

　　某平台上有一位主播，以挑战各种让人反胃的食物闻名，每次下嘴之前他都会高喊一声口号：“奥利给，干了！”

　　这句话没什么意义，但如果不像这样发一下狠，有些东西确实吃不下去。

衡中，小小的世界大大的你

　　公允地说，从一小段千字文演讲去推测一个人的品德心性，实在是有些武断。

　　但是，张锡峰的演讲，确实又有一定的代表性，否则他也不会成为衡水中学形象的代表，出镜一台综艺节目。

　　

　　〓 在火出圈之前，张锡峰就已经是衡水中学的名人了，他在升学网站、微博乃至小红书都有不少学生粉丝。

　　衡水中学对张锡峰的包装表明，最擅长研究命题方向的他们这次也有一些走偏了。

　　张锡峰们是高考机器吗？当然不是。

　　2019年，还是高一学生的张锡峰就已经火过一次了。当年他在衡水中学“十大学星”评选中的演讲，在b站播放量超过1000万。

　　

　　虽然“土猪与白菜”的比喻饱受诟病，但他的出镜素质肯定超过了99%的中学生。

　　他说也没错，衡水中学的学生当然不是高考机器。你看，他们的学生甚至有时间发展演讲这样的业余爱好。

　　

　　除了各地的教育考察团之外，被请到学校里的人包括奥运冠军、知名学者、企业家，甚至还有GNZ48：

　　

　　大家对衡水中学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洗澡就不吃饭，吃饭就不洗澡”的题海模式中，殊不知，衡水中学的教育在河北已经代表不了“草根学生了”。

　　这所依“县中模式”起家的中学，已经越来越“精英化”。

　　以前只是个底层“穷小子”的，它变了。

　　是的，过去，衡中依靠超高强度的时间管理与海量做题，打响了名气，但真正奠定超级中学基业长青的奥秘，是生源与师资。

　　2002年，衡水中学开始全省招生，第一届外地生源参加高考后，衡中的清北数量几乎翻倍，此后，依靠跨地域招生的衡水中学逐步确立了在河北教育界的垄断地位。

　　今天的衡水中学是得到衡水政府大力扶持的城市名片，而且还走出衡水，将衡中的招牌挂到了十几个城市，这些“衡水中学××”分校的实际运营者是一家名为“第一高中教育集团”的民办企业，今年刚刚在美股上市。

　　它已经是一所货真价实的超级中学了。

衡水学霸都自称“乡下土猪”，那千万小镇高三生算什么？

　　关于抢生源，我有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

　　某年的招生季，我们学校（一座位于衡水邻近地市的县级中学）和另一所县中的招生老师发生了口角，最后演变成肢体斗争。

　　回来之后，班主任愤愤地说，“同学们好好努力，明年高考成绩出来，让他们知道，谁才是本地第一中学！”

　　这些能让为人师表者大打出手的生源，其实也只是超级中学们剩下的果实。

　　极为有限的名额下，参加衡水中学的学生，要么是来自全省各地的高分尖子生，要么是缴纳高额择校费的富家子弟。

　　这样的学校里的学生自称为“土猪”，真不知道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要怎么称呼自己才好。

　　衡水中学们长久地将自己作为“穷孩子”命运的代言人，但实际上他们所扮演的角色完全相反。

　　就像清华、北大里穷人家的孩子越来越少一样，超级中学里也在发生相同的事情。当这种筛选不断提前，提前到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的时候，逆天改命的故事不会越来越多，只能越来越少。

　　河北大地上矗立着无数小衡中，你如果去那里走一圈，会发现他们比衡中更像衡中。

　　掐尖全省生源后，衡中可以表现出一种更从容的态度，但小衡中们唯有继续卷，卷成瑞士卷为止。

　　这些超高强度的付出基于一种信念，也就是张锡峰演讲中的基本命题：“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但张同学未来最大的可能不是“逆天改命”，而是顺流而下：伴随着城市化的大潮，从农村流入城市、从小城市流入大城市，尝试在那里找到一个自己的位置，如果不行，那就退而求其次。

　　这不是对张同学的贬低，这纯粹就是一个概率问题：在飞速城市化的年代，这是大多数农村青年、小镇青年的命运。

　　今天网上最热门的词是“躺平”和“内卷”，仿佛这两种生活方式之间没有中间地带。

　　不是这样的。

　　许多学校喜欢在高考前召开动员大会、誓师大会，这些都是军事名词，它们代表了一种看待高考的方式：把它视作一场总决战，毕其功于一役。

　　在谈及升学率时，我们也不应当忘记这样的新闻：

　　

　　根据统计数据，2019年，北京大学的退学率是4.2%，而清华大学更高，达到了7.6%。

　　事实上，包括“县中模式”在内的应试教育，最大的漏洞其实是没有培养学生的自我管理和自我学习的能力，导致一些学生脱离重压之后，就失去了方向和目标，也没有了学习的动力。

　　这时，我们不由反思，教育的目标是什么？

　　正如佩索阿在《不安之书》里写：

　　“有人为了学习而读书，到头来一无所得。”

　　祝所有参加高考的同学们好运。

　　也希望你们都会懂得，高考，只是人生漫长战事中的一场前哨战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