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了看聪明人交锋的快感

Mary

很久没有一部剧让我反复把进度条拖回去寻找被忽视的细节，《叛逆者》做到了。其中王志文饰演的顾慎言，作为一名潜伏在国党特务处的共党特工，他获取情报的手法，我常常要过去小半集才发现。

他第一次出场，随口和复兴社特务处上海区站长陈默群的司机唠了几句闲嗑，当时毫不起眼，回头看全是重要信息。一个普通的工作日他来上班，见司机在擦车，扫了一眼就发现这车脏得不一般，一句话打听出站长刚出了远门。

去了哪呢？他走了两步不放心，回头问司机抽什么烟，从自己车里拿了包美国烟送给司机。司机没手接，他亲切地往车里一扔，镜头给到车座上的《南京民报》，站长的行踪瞬间暴露。

我怀疑就算站长本人站在他跟前，也未必能发现他有意打探消息，短短一分钟不到的日常寒暄，得到信息不只是站长的私人行程，司机告诉顾慎言他抽特务处内部的四一烟，后面顾慎言用烟认出了秘密押送的便衣人员。这职业水平让人崇拜得直拍大腿，怪不得能长期潜伏在敌人内部。

顾慎言的宿命之敌，王阳饰演的站长陈默群也非蠢货。他早就察觉手下有卧底，通过一次失利的行动确认后，马上把工作重心转到抓卧底上。

手下的人他一个都不信任，哪怕是从军校起就和他是亲密的同学、朋友的顾慎言。顾慎言表面上作风散漫，一应前线工作都不沾，得过且过地管理着档案室，理论上他是全站最不可能获取大量情报的人，多疑的陈默群仍旧没有把他排除在怀疑圈外。

陈默群是个敏锐、老道的特务头子，尤其擅长心理博弈。共党情报人员王志在南京被抓，此人信仰极不坚定，受严刑逼供后吐出了不少情报，但为保命，一直对上线有所隐瞒。人送到陈默群手里，他没让人用暴力，安安静静对坐着，把王志的掩饰托辞一一拆解，拆得他退无可退。

给完压力他出去溜了一圈，回来告诉王志他的下线已经被抓。王志还没来得及对这个信息的真实性作出判断，陈默群一改之前的和风细雨，拔枪抵住王志脑门。王志吓破了胆，其实枪里没有子弹，陈默群放下枪轻蔑一笑：你躲闪了。这声嘲笑比子弹还伤人，说明王志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本来应该很漫长的审讯提前结束，跳过你来我往的过程直达结果。

为了在抓卧底时有一个可信的手下，陈默群专门从特训班选来了朱一龙饰演的新人林楠笙。

林楠笙师范院校毕业后一心报效国家，弃笔从戎进入国民党复兴社干部特训班，在特训班虽军事成绩不是最佳，但情报学成绩却是佼佼者。陈默群去挑人时，发现林楠笙在阅览室摆放报纸时，有意识地把发行量不是最大、但受本地学员喜爱的报纸摆在了上排，又通过陈默群来南京所乘坐驾车型判断出他来自上海，于无声处显示了惊人的观察力。

林楠笙具备成为一名优秀特工的潜质，但有许多细节暗示，他和陈默群注定走不到一条道上。第一次跟着陈默群去审讯室，他共情于被用刑的同胞，颤抖着说：他还是个孩子。后面他多次对陈默群的手段提出质疑。

即便如此，陈默群仍旧对林楠笙寄予厚望。林的不足在于经验尚浅，但有陈默群带领，两个聪明人一起布网，让人格外替顾慎言紧张。

而套话王者顾慎言，总是举重若轻地突破陈默群的防线。剧里他们第一次正面交锋是接手叛徒王志时，陈默群严守消息，只带了林楠笙前去，除他们二人外，知晓他们行踪的只有司机。

陈默群特别嘱咐司机，若有人向他打听，千万不可透露，还要把此人记下来，然而顾慎言问司机的是：你车上的生煎好香，是哪个铺子买的？

这谁能发现被套了话？顾慎言通过生煎店，找到了司机停留的大致区域，再通过抽内部烟的便衣，一下确定了叛徒的关押地点。

与此同时，初出茅庐的林楠笙也发现了便衣的破绽，但已经晚了。

陈林二人的智商与戒备从未下线，顾慎言却总能出奇制胜，看得我不住感叹，这种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感觉，才是追谍战剧的快感所在啊！

更精彩的智斗是陈默群想利用王志的命，钓出前来锄奸的共党一段。陈为此布下了天罗地网，林楠笙二十四小时待命一刻不敢松懈，想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杀叛徒可以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顾慎言领着地下党，干出了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

陈默群极度谨慎，连带人上楼都走货梯，他不知道此前顾慎言已经通过亲自蹲点得到了关押王志的房间号。

地下党预定下离关押点最近的一间房后，一名外卖员出动，试图接近关押楼层。进电梯前他偷偷从食盒里摸了一块肉塞到嘴里，一度让我疑惑难道他真是外卖员？刚出电梯就被拦下，警卫也被他偷吃的馋样迷惑，直到后面开启上帝视角，我才发现他是高手中的高手！

虽未成功接近，守备情况已尽收眼底。夜半，一男子带着两位租界区巡捕登场，声称妻子被拐至此处。林楠笙明知不对劲，却没法跨系统干扰巡捕房办案，只能一边致电确认巡捕身份，一边眼看着他们把旅舍闹得人仰马翻。

巡捕自然是假的，然而他们并不是来锄奸的杀手，他们用自己的可疑，牢牢吸引住林楠笙和所有警卫的注意力。假巡捕擦枪走火，真杀手趁机潜入，假巡捕离开之时，发动机轰鸣的掩盖下，楼上的叛徒悄无声息地死在了消音的手枪下。

期间精准的配合，几段话不足以描述，这一节剧情紧张刺激，看得人大气不敢出，有的地方进展太迅速，我要倒回去才明白他们在干什么，有的地方甚至需要上网查。比如杀手开枪之前为何要往窗户上贴胶条？我只见过台风天里这样贴的，原来原理相同，贴胶条的目的是开完枪玻璃不会碎，避免碎玻璃掉落的声音暴露。

看剧时常觉得剧里人智商不够用，难得有觉得自己不够用的时候，不禁感受到一种智力上的被尊重。《叛逆者》的班底里有《渴望》、《过把瘾》的编剧李晓明，虽然我没看过《渴望》，但从许多细节里能感受到编剧是个底蕴丰富的人。

林楠笙喜欢的书是《猎人笔记》，它是屠格涅夫描述俄国农村生活的随笔，书中有对劳动人民淳朴本性的歌颂，也有对农奴制度的讽刺和批判。喜爱这本书，侧面说明林是一个善良悲悯，又怀有强大革命热情的人。

林楠笙和童瑶饰演的朱怡贞交心的桥梁是沃尔特 · 惠特曼的《草叶集》。舞会时朱怡贞坐在场边，说自己不喜欢被邀请跳舞的感觉，林楠笙立即说他明白，绅士的社交礼节背后其实隐藏着女性被观赏的从属地位。他们一起念起《草叶集》里的名篇《ONE'S-SELF I SING》——

" 我平等地歌唱，女性和男性。" 我是第一次听到这句诗，觉得浪漫又美好。

《叛逆者》对观众的尊重藏在镜头的各个角落，为了写文回看，我又发现许多新的细节，比如叛徒王志被抓回时有一个独自在车上瑟瑟发抖的镜头，暗示了他心志不坚。

戴脚镣时，王志的脚腕上有之前被羁押时留下的红痕，这个一闪而过的镜头不仅细节做足，看到后面会发现，它同时也是一个重要的线索，万万没想到铺垫得这么早。

这些都是笨功夫，不拍影响不大，拍了也容易被忽略，但就是这些笨功夫的堆叠，让剧集的质感变得丰富，让情节不是单薄的纸皮，挑开之后还留下回味。把笨功夫做全，讲聪明人的故事，说起来本应是剧集的基本要求，猛然看到一部，才发现已经成了稀有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