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篇 9：内罗毕赌场里的中国人

夏堃堡

内罗毕有几个赌场，最大的叫国际大赌场(International Casino),另外在丽晶大酒店（Grand RegencyHotel）和萨法里公园酒店（Safari Park Hotel）等一些高级宾馆中也设有赌场。我在内罗毕工作期间，曾去那里参观，对赌场的情况有一些了解。我也认识不少中国同胞，他们也给我讲了一些中国人在内罗毕赌场的故事。

国际大赌场是东非最大的赌场，离我居住和工作的联合国大道不远，东边是富人居住区Muthaiga,南边是河边路（River Side Road）,那里有澳大利亚等国家的大使馆。赌场在一个高坡上。每天晚上，霓虹灯闪闪发光，International Casino两个大字特别醒目，旁边还有两张巨大的扑克牌。赌场门口，穿着制服的迎宾员彬彬有礼地迎接着宾客。赌场每天上午10点开门，到第二天早上三点关门，每天都是熙熙攘攘，十分热闹。来这里的人大多数是开车来的。大楼前有一个很大的停车场，每天晚上，总是满满的。如果没有汽车，也可以给赌场打电话，赌场负责接送。

走进赌场，各种各样的赌局和赌具，琳琅满目。老虎机、转盘和21点等等。老虎机是一种最简单的赌博形式。进了赌场，你经常可以听到哗啦哗啦从机器里掉角子的声音，给人以赢钱容易的错觉。但实际上，现代的计算机技术已经应用到了赌博行业之中。你可以偶尔赢钱，但只要你继续玩下去，最后肯定会输的。

国际大赌场里最多的是中国人和印巴人，欧美人和黑人很少。内罗毕当时有4000多中国人，包括联合国职员，中国驻肯尼亚大使馆和常驻两个联合国机构的外交官，还有在那里经商的商人和打工的工人。外交官是禁止赌博的。联合国没有禁止赌博的规定，但很少有人去赌。在国际大赌场见到的中国人多是商人。在SafariPark Hotel的赌场里，除商人外，还能见到一些中国建筑公司的技术人员和工人。

在国际大赌场里，人们经常可以看到一个30多岁的中国男青年，中等个儿，留着小胡子，光头，姓马，中国人戏称他为“马大爷”。他是浙江温州人，在这里做鞋子买卖。他从老家把各种皮鞋贩到肯尼亚来卖。在这里已经有五六年。听说前几年生意做得不错，赚了不少钱。

但马大爷后来沾染上了赌博的恶习，再也没有心思好好做生意，每天出没于国际大赌场和其它各赌场。他爱玩的游戏叫Pantoon,是扑克牌21点中的一种赌博方式。我曾去赌场看过马大爷和其他人玩这游戏，也了解了一个大概。赌客先要压上赌注，庄家给赌客发两张牌，给自己发一张，赌客根据自己这两张牌的情况，可以继续要牌，也可以不要，如要牌后超过21点，就输了，庄家收走赌注。赌客要完牌后，庄家给自己发牌，如超过21点，庄家就输了。如不超过，庄家与赌客比点数，谁大谁赢。赌客拿到最初的两张牌后如觉得输的可能性大，也可以投降，庄家拿走他赌注的一半。这是大概情况，细节是很复杂的，我从来也没有真正看明白。

别人告诉我，Pantoon这游戏，是要有一定技巧的。如果有较好的技巧，至少可以少输些。马大爷只念过小学，文化水平不高，没有掌握一点技巧，我们说他是每天给赌场白送钱。开始的时候，他比较谨慎，每次压的赌注总是100先令，也就是规定的最小额,偶尔运气好，也有赢的时候，但总的来说，输的多，赢的少。后来，为了翻本，他越压越大，慢慢的，就输了很多钱，把开头几年辛辛苦苦赚来的钱全部输光了。

钱没了，就给老家的妻子打电话，说：“几个黑鬼欠我的钱，都不还，我现在没有钱了，给我寄些钱来吧。” “黑鬼”是指与他合伙做生意的肯尼亚商人，他总称肯尼亚人为“黑鬼”。我曾对他说过，用这个词不文明，让他不要用，但他还是不改。妻子很快把钱汇到了内罗毕，但马大爷很快把钱扔进了赌场。妻子一次一次给他寄钱，他一次又一次输掉。妻子对他说，你在那里赚不到钱，就回来吧。马大爷说：“我要把黑鬼欠的钱追回来后才能回去呢。”妻子在老家的任务是给他往内罗毕发货，不做其它生意，因此也没有太多的钱，很快她把家里所有的存款都汇到了内罗毕，再也无力继续给马大爷寄钱了。

他在内罗毕的中国朋友们劝他停止赌博，好好做生意，但他毫不理会。一天，我的一个朋友老刘找到了我，说昨天他开车经过国际大赌场时，马大爷截住了他的车，对他说：“大爷，大爷，求求你，借我点钱吧。”老刘说：“你是大爷，怎么我成了大爷了呢？” 马大爷说：“大爷，我输了钱，借我点钱吧，过两天就还你” 老刘说：“你还是别赌了，不然你会家破人亡。” 马大爷说：“我给你跪下行不行？”这时，不断有车驶过，老刘觉得给人看见，会丢中国人的脸，就掏出了10000先令（相当于1000元人民币）给了他。老刘对我说：“你给马大爷做做工作，让他别赌了。” 我说：“我和他不是太熟，他不会听的。”老刘说：“你德高望重，说话肯定比我们起作用。” 我说：“ 好吧，我试试。”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我家的门铃响了。我开了门，出现在我们面前的不是马大爷一人，而是四个人，除他以外，还有一个比他大一点的一个中国人和两个年轻的黑女孩。我一看，这两个女孩不就是中国园的服务员么。中国园是四川建筑公司办的一个中餐馆，地处联合国大院对面。为招揽顾客，中国园招了两个黑女孩当服务员，一个叫南茜，一个叫玛丽。两人都是十七八岁，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雪白的牙齿，大眼睛，高鼻子，瓜子脸，皮肤虽黑，但十分光滑细腻，是一对黑美人。两人不但长得漂亮，而且服务态度很好，学了几句中国话，很受顾客欢迎。中国园的生意本来就不错，自从有了这两个美人服务员，生意更加兴隆了。我和夫人经常到中国院去吃饭，但最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两个姑娘了。那位和马大爷一起来的中国男士，我们不认识。大爷介绍说：“这位是刘先生，是我温州老乡，也在这里做生意。” 然后，他介绍两位女士说：“玛丽是我的女朋友，南茜是刘先生的”。所谓女朋友，用我们国内的话来说，就是“小蜜”了。我吃了一惊。我问黑女孩：“你们还在中国园工作吗？”玛丽指着马大爷回答说：“No, I am livingwith him.”（不，我和他一起过了。）语气中透露着快乐和骄傲。南茜没有吭声，但也是十分快乐的样子。马大爷40多岁了，他的老乡看上去有50来岁了。我听说过许多国内女孩膀大款的故事。这两个肯尼亚女孩以为膀到了中国大款了呢，但事实呢？我为她们感到悲哀。

我请他们在我家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我太太拿出水果和茶水招待他们。我知道，马大爷英文很差，只能说几句最简单的话。我问他：“你和玛丽如何交流呢？”他说：“中文、英文和斯瓦希里语混在一起说。”我夫人开玩笑地说：“马大爷创造了一种新的语言，叫中英斯语。”

我开始和马大爷谈正事。我问他：“近来赌场手气如何？”他低着头说：“钱都输光了。”我说：“你还有钱养小蜜？” 他说：“从黑鬼那里追回了一点钱，还可以对付。”我问：“还去赌场吗？”他说：“不怎么去了。”我对他说：“十赌九输。我劝你别去了，认认真真做生意，赚点钱，回家和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他说：“你说得有道理”他没有开口问我借钱，看来是想改邪归正了。

从我朋友那里得悉，后来很少在赌场看到马大爷了，还听说他现在做生意挺认真，对别人说：“我要让玛丽过上好日子。”

2002年年末，传来了一个令人心痛的消息：马大爷出事了。一天，他兴高采烈地开着车，带着黑小蜜，去肯尼亚著名的海滨城市蒙巴萨玩。两人一起游览了著名的古迹基督堡，观赏了海底公园五彩缤纷的珊瑚和游鱼，在印度洋中痛快地游泳和玩耍，躺在细软的海滩上享受日光浴和海风带来的欢乐。马大爷这辈子从来也没有这么快乐过。

过了几天，马大爷决定回到内罗毕。他开着车，飞驰在通向内罗毕的公路上。公路靠近蒙巴萨的那一段刚经过整修，是用世界银行贷款，由中国路桥公司施工完成的。马大爷感到十分痛快，他加大油门，车速达到了150公里，脑海中还在回味着蒙巴萨度过的那几天神仙般的日子，粗大的左手放到了坐在副驾驶座位上黑小蜜光滑细嫩的右手上，脚下还在继续加大油门。突然，对面开来了一辆车，沖着他飞驰而来，马大爷立即将方向盘往左打，此刻，一声巨响，车子翻了。

玛丽安然无恙。马大爷严重受伤，被送到了医院。经过抢救，他的命保住了，但成了一个植物人。他的妻子从温州老家来到内罗毕。她没有去世界著名的马塞马拉野生动物园参观，更没有去蒙巴萨享受那海水和日光的欢乐。她每天在医院里陪伴着他，看着丈夫总是合着的双眼和变了型的脸庞，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过了一个月，她带着植物人丈夫，离开内罗毕，踏上了回家的旅程。

下面讲另外一位嗜赌的内罗毕中国人的故事。他姓李，大家都叫他小李子，来肯尼亚已有七八年。小李子长得很帅，高高的个子，四方脸，大眼睛，是一个厨师，在中餐馆做工，手艺不错，工资比较高。

小李子刚到内罗毕的时候，比他早来的一个朋友告诉他，赌场可是个好地方，可以赢钱。还给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以前有个老华侨，是在肯雅塔国际机场当飞机维修工程师的，在国际大赌场一次就赢了200万先令，相当于人民币20万元，他用这个钱买了一辆高级轿车。这倒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1981年第一次来内罗毕时，就听别人讲过这个故事。但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少了。

小李子很快迷上了赌博。中餐馆在晚上十点就关门了。下班后，他就去赌场，一般都是赌场派车接送。在内罗毕的几个大赌场，人们经常可以看到这个英俊的小伙子。他和马大爷不一样，喜欢玩转盘。

转盘上有38个数字，其中两个是零。赌具包括一个转盘和一个赌台。像乒乓球台大小的赌台上，画有很多小方框，里面写着从1到36的号码，客人将现金换成筹码，可以押在那些数字上，也可以押在两个数字的中间线，或者四个数字中的十字线上。庄家手里拿着一个小钢球，转动轮盘并放开小球，小球在盘内骨碌碌转了起来，过了一会逐渐慢了下来，然后停在转盘的一个数字上。那个赌客将筹码压在了这个数字上就能赢得相当于他赌注36倍的钱，压在那个号码中间线上的可得18陪，十字线上上的得9陪。赌台上还画有红黑颜色、单双数和大小的格子。赌客也可以压在上面，压对了就赢一倍的钱。所有其他人则都输了。

小李子第一次玩这游戏，运气好特别好。玩了四五个小时，赚了10000先令（相当于人民币1000元）。那天他主要压红黑颜色、单双数和大小。后来看见人家压数字，赢钱又快又多，就压数字了，而且一次压多个格子，也就是压很多钱。这样，他输的多，赢的少，慢慢的，就输了很多钱，把开头几年辛辛苦苦打工赚来的钱全部输光了。

虽然输光了积蓄，但每月还有国定的工资收入。拿到工资以后，他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赌场，每月照例把工资输得精光。好在餐馆老板给他提供食宿，他并不发愁。

小李子原来是光棍一个。后来找了一个当地的黑妹，并很快结婚。这黑妹可不是一般人，是一个大学毕业生，在肯尼亚的一个银行工作，工资很高。黑太太虽没有马大爷的小蜜那么漂亮，但长得也不错。小李子告诉他的朋友老刘，那女孩见他长得漂亮，才喜欢上他的。她曾对小李子说：“你们中国人为什么说自己是黄人？你们就是白人。你很漂亮呀。”小李子英文也不太会说，斯瓦希里语只会几个字。他们两人交流，也是用“中英斯语”。

在财务上，小李子和他妻子采用的是外国人中流行的“AA制”。各人用各人的钱。除每周一天的休息日以外，小李子每天吃在餐厅，不要钱。他们结婚后租了一个两室一厅的公寓房，是肯尼亚中产阶级住的房子，相当不错。黑太太开始和他商量时提出两人分担房租。但小李子说他没有钱。老婆问她钱到那里去了，他说要给中国的父母寄钱去。老婆未再坚持，每月的房租和其它各种家里日常开销都由她包下了。他的中国朋友与他开玩笑说：“你小子真有本事，娶了一个黑富婆。”小李子洋洋得意。

小李子本性难改，娶了一个好妻子后还照样每天半夜去赌场，第二天早上三点后才回到家里。把自己的工资输光后，就问老婆要钱，借口父母有病让他寄钱去。他老婆一次一次给他钱，但总也没有个完。老婆后来发现了秘密，知道他是把钱扔进了赌场，劝他改掉此恶习。他不但不听，还和她大吵大闹。黑老婆为了家庭的安定，只好不时给他点钱，他还总是嫌少。吵架的事情经常发生。这些情况都是听他自己说的。至于如何用“中英斯语”吵架，就不得而知了，但一定是很有意思的。

他妻子多次对她说：“李子，我想买一辆车，我的同事都是开车上班的，只有我乘MATATU(小公共汽车)”。照道理，她买车肯定用她自己的钱，完全没有必要与他商量。和他商量，是对丈夫的尊重。但遭到小李子的坚决反对。他说不出什么反对的理由，只是愤怒地叫喊着：“No,no!”他把这个情况告诉了他最好的朋友老刘。老刘劝他不要管老婆这件事，但他不听，说：“买了车，哪里还有钱供我去Casino（赌场）？将来我赢了钱，会给她买一辆BMW”。

一天，当他回到家里时，老婆告诉他：“我买了一辆二手车，是日本产……”小李子未等她把话说完，就暴跳如雷，大声叫喊着“No, no!”他愤怒地瞪了老婆一眼，飞快地跑到厨房，右手拿起一把切菜刀，把左手食指放到了案板上，喀嚓一声，他食指的前半截被砍了下来，鲜血直流。老婆走进厨房，见此情景，吓了一大跳，即刻调转头去，飞快地跑出房间，走了出去。

小李子这时心里也发慌了。虽然手疼得难熬，但也没有忘记自救。他把左手高高举起，立即找到了纱布和胶布，用右手和嘴将左手食指紧紧地包扎起来，止住了血，并立即飞快跑到电话机旁，拨通了老刘的电话。他说：“老刘，快来救救我，我快要死了。”老刘问他怎么回事，他说：“快来吧，来晚了我就死了。”语气中充满着痛苦和绝望。老刘感到事情紧迫，未再多问，开了车，向小李子家飞驰而去，很快就到了他家。

眼前的景象使老刘大吃一惊。只见小李子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不断地呻吟。他的左手高高举着，食指上包着纱布，纱布已被鲜血染红。老刘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我把自己的手指剁掉了。”。老刘觉得救人要紧，以后再打听前因后果吧。立即将他扶了起来，往门外走去。此时，小李子说：“等等，我的手指还在冰箱里呢。”原来他给老刘打完电话后，想起曾听人说过，断指一定要冷藏起来，才有再植成功的希望，立即将它放进了一个玻璃杯，上面盖上一块保鲜膜，小心翼翼地将它放进了冷藏柜。老刘一手拿着装有半截手指的杯子，另一手扶着小李子，上了他的车。老刘飞快地开车将小李子送到了内罗毕医院。

医院给小李子做了包扎和消炎处理，但手指没有接上，内罗毕医院没有国内那样的水平。在医院住了几天，小李子就出院了，也是老刘接他并把他送回家。他的妻子没有到医院去看他。不久，两人就离婚了。小李子搬回餐馆去居住。

2002年，国际大赌场关门了，不知是什么原因，可能是经营不善吧，也可能肯尼亚经济状况不好，去赌场的人少了，老板赚不到钱。这个赌场关门以后，内罗毕其它几个赌场里仍然可以看到不少的中国人。

加国有梦

赌博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