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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念初中时碰到的一件真事,我要不把它写下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忘了。 时间大概是1977年,我念初一。那时,班主任老师要在班上弄一个什么故事会,指派了几个同学下去准备,然后当着大家的面讲故事。葫芦岛物流这种故事会的传统好像是从战争年代传下来的:那时俘虏了很多士兵,面临的任务就是如何在尽量短的时间内将这伙昨天还戴着青天白日帽徽冲我军开火的家伙转化为掉转口冲国军开火的解放战士。一个一个做思想工作太慢也太费事,所常用的办法就是故事会:叫一个苦大仇深的战士在大会上冲这些稀里糊涂,“问今是何世”的家伙讲一通自己如何受地主恶霸欺负的故事,为了效果显著,在讲述过程中最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增强故事的可信度与感染力。下面那些俘虏大都是穷苦人家拉壮丁拉来的,谁对地主恶霸没有一肚子气呀?经这战士一煽情,当然是激动万分,而后再由指导员什么的在情绪高昂处带领大家高呼:“不忘阶级苦葫芦岛货运公司、牢记血泪仇!”“反动派!”之类口号,这些糊涂虫马上就知道自己的该向谁开火了!如果条件允许,就还可以再给他们演一出《白毛女》,这样,叫他们立马去抛头颅洒热血,他们都雄赳赳得像去赴宴!我想,我们班主任那时叫我们讲故事,大概也是因为班上出了什么违背他意志,不听他指挥的事,他想借此教育大家拨乱反正吧?时间久远,我已记得不太清楚了。
不知道怎么的,班主任指定的故事人员中,就有我。其实,我一点也不苦大仇深,而且,口才也不好———平时在下面胡说八道,倒好像有点头头是道;可,狗肉上不得宴席:一旦叫我正儿八经地站在台上,对下面的芸芸众生葫芦岛百大物流宣讲教义或阐述心得了,我准紧张得像第一次做贼就给捉了个正着一样:不但话不成声,还会浑身打战!便去找班主任,要他另选贤能重找高手,省得好好的一场故事会叫我这耗子屎给搅得不堪入目。可班主任横眉竖眼,非要我上不可,还说这是“政治任务”,不完成不行———我虽然小,可也知道这“政治任务”不是闹着玩的:它可以把人送上天堂,也可以把人打入地狱!所以,不敢再讨价还价,而只好嘟囔着嘴把这事给应了下来。
结果,我在讲台上的表现是一塌糊涂:站在上面,傻乎乎冲大家敬个礼后,我就不知说什么好了!在大家一阵“讲呀”、“讲呀!”的催促下,我说了一句:“1933年,红军长征到草地———”后,就在台上张口结舌,不知下文如何了。班主任还算有耐心,在下面启发我:“红军到了草地后怎么样呢?”奈何我也不知道这红军到了草地后怎么样,仍然在人声渐渐鼎沸的教室内表演呆若木鸡。过了一分多钟,我这不可雕的朽木终于被大家轰下了台,我那“1933年”就去了草地的红军行踪,也就成了千古之谜。
跟着上台的是我们班的劳动委员。www.hldhygs.com 她是个女的———可你怎么看也会觉得她是男的:脸上是颧骨突起,青面獠牙;身上是五大三粗,虎腰熊背。有一次,我们班上一个号称霸王的男同学和她打架,结果不出三秒钟,就给她像扔个破麻袋一样扔在地上爬不起来!这样的角色做劳动委员,那可真是物尽其用!现在班主任要她讲故事,不知她这方面的才华如何?
我们都竖起了耳朵———尤其是第一炮放了哑炮的我,很希望她连我都不如。她大大方方地站在了讲台上,凶狠的眼睛扫视大家一通,大家全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她的故事。“我的爷爷新中国成立前去讨口———”刚说完这与我那“1933年,红军长征到草地———”差不多的开头,她突然像堤坝突然崩溃了一样眼泪鼻涕齐下地号啕大哭起来,最让人害怕的是她的声音:那声音就像一只挨了致命一刀,却又没有断气的老黄牛在对这悲惨世界做最后的———我们全听得毛骨悚然。我偷偷看一眼班主任,只见她也吓得那眼角直哆嗦。教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我们这位女同学的号啕声在肆意回旋。
就这样声泪俱下地嚎了一分钟,班主任大概再也受不了她那叫人浑身鸡皮疙瘩乱冒的叫声了,这才起身上讲台,将这悲痛欲绝的劳动委员扶下台来,坐回原处。然后她站在讲台上,表情凝重地对还在惊恐中的我们说:“刚才,方××同学给我们讲了一个活泼生动,包含阶级感情的动人故事!我们由此知道了新社会的孩子是多么幸福快乐。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听党的话,不做华主席的好孩子呢?”……
二十多年过去了,那个劳动委员当年的号哭声有时还会出现在我记忆中。只是,我到现在都还弄不明白:她为什么故事都没有讲就哭得一塌糊涂?
那个时代,有太多叫人困惑的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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