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闻背景:近日,王军霞在接受采访称,1996年亚特兰大奥运会前曾收到死亡威胁,5000米夺冠回国之后又遭到停伙、截信的待遇,不得不在23岁的黄金年龄选择退役。虽然没有直接点出名字,但她的矛头直指马俊仁。
【马家军的“私人秩序”所依赖的是高压的管理、严密的监督和无情的惩罚,而当她们想脱离这种秩序时,却会悲哀地发现,外面的人不但帮不到自己,而且还和追逐自己的人很有默契、里应外和。原因很简单,马俊仁的权力,本来就来自于外部的授权。】
虽然迄今为止只有王军霞单方面的说法,但她的话却得到了普遍的相信与认同。因为这与外界对马俊仁的固有印象一脉相承。无论是队员的自述,还是赵瑜的报告文学《马家军调查》,抑或在1994年的“马家军兵变”的各路报道中,马俊仁都被描绘成一个暴君,“马家军”是他以个人威权统治起来的“小国家”:他随意打骂队员,发现队员私藏的杂志书籍便先撕后烧,用锤子砸烂随身听和磁带,不许与外界随意通信,不许与媒体或领导接触,不许与男性接触,更不能恋爱……一桩广为人知的往事是,刘东在七运会上以例假为由不愿参赛,被马俊仁迅速反驳,“我说你别唬我,你的例假半个月前我就给你调过去了,没这能耐我就不当你的教练了!”
身处其中的人,都自觉或不自觉地签署了一份不成文的契约,以身体的健康和个人的自由为代价,换取在跑道上提升个人命运的机会(对此王军霞至今仍然感谢马俊仁,但她强调,“感谢不代表就认同他的做法”。)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她们都将面临更艰难的考验,那就是如何离开马俊仁。随着“马家军”的队员们年龄的增长、荣誉的累加,尤其是对高强度训练的不堪承受,她们对于个人尊严与自由的需求已经超出了马俊仁可以给予的极限,逃离是必然的选择。而对于习惯将他人命运和尊严掌控于股掌之间的人,这无疑是比拿不到冠军更大的挑衅。
离开是困难的。一方面,她们会面临昔日“族长”气急败坏的穷追不舍——一如《武侠》中王羽对甄子丹的千里“追杀”;更要命的是,外部环境对她们也并不接纳,甚至排斥。王媛花了三年才拿回自己的人事档案,失业在家多年;王军霞自述遭遇停伙和截信被迫提前退役、甚至“株连”教练毛德镇的遭遇,则是最新的佐证。
后一种情况,更可玩味。
马俊仁在内部建立了一种秩序,这种秩序未必“人道”,但却在某一特定阶段非常高效。但是,这种秩序的建立,并非缘于马俊仁的一己之力,而是来自于外部的授权。这看起来像一种多赢的行为:马家军当时所隶属的组织轻松高效地完成了举国体制下的金牌战略,同时规避了自身的道德风险,将之转嫁于马俊仁;马俊仁获得了专断的权力,当上了土皇帝,一度把马家军打造为帝国;队员们则获得了摘金夺银改变自身命运的机会……
一切看上去很美好,但是这种“美好”非常脆弱。因为这种“私人秩序”所仰赖的是高压的管理、严密的监督和无情的惩罚,而当她们想脱离这种秩序时,却会悲哀地发现,外面的人不但帮不到自己,而且还和追逐自己的人很有默契、里应外和。
在跑道上挑战既有秩序,比在现实中容易得多。
1993年,马家军一共破了66项世界纪录。马俊仁自称,“说破啥就破啥,说让谁破就让谁破”。当年,王军霞说破啥就破啥,近20年后,因为外部环境的变化,她终于可以想说破啥就说破啥。今时不同往日,举国体制虽仍健在,类似的“小帝国”在多个项目领域继续欣欣向荣,但如今的舆论空间和社会心态已经趋向正常和开放,马俊仁早已远离田坛的权力中心,甚至连当年为马俊仁打官司的那位女律师,也已经成为中国最著名的杀人嫌疑犯之一,身陷囹圄。
马俊仁和王军霞之间的恩仇,归根到底是两种秩序乃至价值观之间的冲突。当后者开始要求新秩序时,前者却仍然迷恋于旧秩序。也许威胁王军霞的人当时会认为这不但没错,反觉天经地义,因为他们坐拥制定秩序的权力,很容易产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错觉。
马俊仁后来参加了王军霞的婚礼,他说,王军霞的婚礼没有他参加就不圆满,如果当年他出车祸,临死时没有王军霞在场,他将死不暝目。他始终认为,王军霞应该对他保持忠诚。但是他不知道,人唯一应该保证绝对忠诚的,只有自己的内心。
后来马俊仁改养藏獒去了,成了中国藏獒协会的会长。他说,要把狗打造成世界冠军。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至少这一次,他可以获得绝对的忠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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