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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占功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在西安看望和采访了刘志丹女儿刘力贞、女婿张光。两位前辈身板硬朗,精神矍铄,与记者交谈间共进午餐。
我第一次见到刘力贞和张光,是1981年秋天,我怀着崇敬的心情来到西安八道巷一个小院拜访刘志丹夫人同桂荣。同年9月7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全文播出了我的专访《革命的传统永不丢——访刘志丹将军夫人同桂荣》,并配播了“陕北出了个刘志丹”这首具有广泛影响的陕北民歌。从那时起,我认识并多次采访了刘力贞和张光,充分地了解了将军后代不平凡的经历和感受到他们始终保持革命优良传统的风范,由此产生了创作《名将孤女——刘志丹女儿刘力贞传奇》一书的激情。为写此书,我还采访了一些老将军、老干部以及刘力贞身边的工作人员。刘力贞、张光两位前辈嘱咐我,要实事求是地写,尊重历史原貌,并对书稿进行修改和提出不少宝贵的修改意见和建议。《名将孤女——刘志丹女儿刘力贞传奇》内容包括主人公从孩提时代至今亲身经历的各个历史时期的重大事件以及她生活、工作、爱情等诸多方面的感人故事,现选取书中几个片断,以飨读者。
名 字
1929年农历除夕,深夜。
雪花悄无声息地下着,陕北保安县芦子沟一片银色世界。刘家宅院依山而开的几孔窑洞,只有两孔窑洞的灯还亮着。
右边窑洞里。同桂荣坐在铺着毛毡的长方形土炕上,做针线活儿。她面前小方桌上立一盏灯光亮亮的菜油灯。灯下,躺在小棉被中的小女孩眨着眼睛瞧着的灯蕊,间或“噗”地一声爆个灯花。小姑娘便“咯,咯”地咧着嘴笑,她的身边坐着奶奶刘王氏。旁边放一个案板,案板上摆着一排排包好的饺子。
将至午夜,刘志丹才赶回了家。
“这么晚了,你们还没睡?”刘志丹望着母亲和妻子。旋即,把头发上的积雪抖掉,脱下皮袄,换上了妻子为她准备好的新棉袄。
“我们都在等你回来。”同桂荣指着案板上的饺子,高兴地说,“等着吃团圆饺子呢!”
“孩子也没睡?”刘志丹一眼瞧见了床上睁大眼睛望着他的小女孩。
“她在等着见大(爸)呢!”同桂荣冲着女儿笑笑,“你看她,一点睡意也没有。”
刘志丹伸出双手抱起小女孩,亲昵地看着她那圆圆的脸蛋,大大的眼睛,直直的鼻梁,含笑的嘴唇,吻着说,“好娃娃,长得真像大!”
同桂荣瞧着丈夫:“你猜,男娃还是女娃?”
“那还用猜!”刘志丹笑道,“男孩像妈,女娃像大嘛!”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同桂荣有些嗔怪。
“是啊!”刘王氏埋怨儿子,“你不知道,桂荣是怎么等你的!”
“渭华起义失败后,我要再组织起一支为老百姓撑腰的红军队伍,建立一块革命根据地。”刘志丹把脸颊贴在女儿的脸蛋上,接着说,“可是,革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我们还要做很多事情。”
同桂荣倒了一碗米酒端到炕上,又拿出一盒哈德门牌香烟放到丈夫面前:“先喝点米酒暖暖身子,再抽你喜欢抽的纸烟。我去给咱们煮团圆饺子。”
“来,把小孙女给我。”刘王氏对儿子说,“你路上走累了!”
“妈,我不累。”刘志丹对母亲笑笑,说,“我真喜欢我这宝贝女娃。”说着,一手抱着女儿,一手端起碗“咕嘟嘟”把米酒喝了下去。旋即,点燃一支香烟吸起来。
片刻后,同桂荣端上煮好的团圆饺子,和丈夫、婆婆一起吃。
刘志丹抱着女儿与母亲、妻子一边吃饺子,一边交谈。
“妈,我大睡了?”刘志丹望着母亲,问。
“你大也是天天想你。可他等不见你回来,就说你今年不会回家过年了。”刘王氏用筷子从盘里夹起几个饺子,放到儿子碗中,接着又道,“他这会儿睡着了,你要想跟他拉话,我去把他叫起来。”
“不要打扰他了,明天我再跟他拉话。”刘志丹望着怀中小丫头漂亮的脸蛋,“我已给我这宝贝女儿取好了名字,叫力真——刘力真!”
“刘力真!”同桂荣、刘王氏异口同声叫道。
“对,力量的力,真理的真。”刘志丹沉思道,“我们要发展革命的力量,追求革命的真理。因此,就叫我的女儿力真!”
近半个世纪后,陕西省人民代表大会联名推选年近半百的刘力真作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时,由于工作人员打字疏忽,把刘志丹将军亲自为女儿取名刘力真的‘真’字打成了‘贞’字,并从此沿用下去。
人民代表为人民
经历过战火纷飞的抗日战争、解放战争以及文化大革命的艰难岁月后,从1979年起,刘力贞连续三届担任陕西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在任期间,她认真学习党的有关方针政策及有关法律法规,并结合陕西省的实际,亲自参与制订了陕西省人大出台的一批地方法规,亦监督有关方面,认真贯彻落实。他认真细致,忘我工作,为陕西省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做出了积极贡献。尤其是上任之初,正是‘拨乱反正’之际,她陆续接到不少申诉材料,她都酌情处置,有的及时转给有关部门,督促办理;有的她亲自过问,帮助解决问题,平反了不少冤假错案,使一批含冤受屈的同志得以心情舒畅地重新工作。她经常轻车简从,深入基层,了解群众疾苦,千方百计帮助群众解决困难。并在科技、教育、文化、卫生、环保等许多方面做了大量工作。
天气阴沉,凉风习习。
一辆黑色小轿车穿行在陕北山区某县城的街道上。
车内,衣着素雅的刘力贞对她身旁坐着的长发大眼的女秘书说:“咱们就在街上找个饭馆吃饭吧!”
“不给县上打招呼了?”秘书问。
“别麻烦人家。”刘力贞说,“吃过饭,咱们直接去乡下。”
街道边一个 “陕北乔面”饭馆里。
刘力贞、秘书、司机围坐在圆桌前,每人端一碗臊子面,边吃边聊。
桌子中间,摆一盘炒土豆丝,一盘炒鸡蛋。
“这臊子面味道不错吧?”刘力贞说。
“对我来说,还是大鱼大肉好。”司机夹起一块炒鸡蛋放进口中,“要不是饭后还要开车,我还想喝两盅哩!”
“我喜欢吃螃蟹。”秘书笑道,“可是那玩艺儿太贵了!”
“回西安后,我请你们到我家吃饭,让老张烧鱼、炸螃蟹!”刘力贞亦笑道。
云雾低垂,冷风呼啸。
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陕北某山沟一个村庄下面的土路上。
刘力贞和秘书走下车,司机随后也跟着下来。
“走,咱们上这个村了解一下情况。”刘力贞说。
山坡上一个没有围墙的农家院内。几十个男女农民在一起乱哄哄地争论着。有些人还满面怒气。
刘力贞和秘书走进院里,在人群边上驻足,倾听大家在说什么。
农民甲:“以后别再提打坝的事了,反正我不出钱,也不出力了!”
农民乙:“为打坝搭进去几条人命,这个损失太大了!”
农民丙:“修坝可以蓄水浇地,好处谁都知道,但我们缺少技术,缺钱,不是想建就建好的。虽说咱们有的是劳力,但盲目蛮干事与愿违!”
农民丁:“不管怎么说,被塌方夺去几条人命的悲剧再不能重演了。”
“在那条大沟里建拦河坝,我看咱这一辈儿就别指望了!”一年近半百的妇女说。
“婶子,咱这儿天旱得多么厉害,要是您这辈子还看不到坝修起来,我们还得受多少年的熬煎哇!”一位30来岁的妇女叫道。
“坝还是要建的,只是不能蛮干了。”一位年约40岁的男子咳了咳,继续道,“我作为村民组长,就要对咱村现在的人和子孙后代着想。因此,经过咱村领导班子研究决定,每家每户在必须出力的同时,都得出钱,具体出多少,我们要预算一个总数,然后按人头摊派。”
“可是我们连娃娃上学买课本的钱都没有,怎么交?”一妇女叫道。
“我没钱,我没钱!”众人七嘴八舌,发泄不满。
“你们是?”一位中年妇女发现两个陌生人站在人群后面默不作声,走来发问。
“我们是过路的,口渴了,想讨水喝。”刘力贞笑道,“我看你们正忙着说话,就没有打扰。”
“那你们进屋吧,我给你们倒水。”那中年妇女说。
“谢谢!”刘力贞说毕,与秘书随中年妇女走进院里的土窑洞。
山坡的小路上,司机悠闲地来回蹓跶。
窑洞里。
坐在炕头上的刘力贞、秘书每人捧一碗冒着热气的开水喝。
“你们现在的生活怎么样?”刘力贞边喝水,边问。
“自从土地承包到户后,肚子能填饱了。”中年妇女说,“但是这儿山大沟深,十年九旱,种的多收的少,还要交杂七杂八的税或者费,只能免强度日。主要是没钱花,下俩鸡蛋都舍不得吃,卖掉给娃们交学费还不够!”
“外面正在吵的那个修坝是怎么回事?”秘书问。
“我们村去年在对面沟里修一条拦河坝,由于缺技术、缺钱,仓促开工,结果不仅没有修好,造成塌方,还搭进了几条人命。所以,大家对这个事都有怨气。”中年妇女说。
“你觉得修这个坝有什么好处?”刘力贞放下碗,问。
“浇地、淤地。水蓄多了还可以养鱼。”中年妇女说罢,想了想,接着道,“好像还可以起到什么‘水土保持’的作用,好处肯定不少。”
“要各家各户交钱是不是确实都有困难?”刘力贞又问。
“我看你们不像乡下人,你们不知道农村有多穷。不少人连买盐买醋的钱都没有。”中年妇女叹口气,说。
刘力贞对中年妇女笑了笑,说:“你能不能把村民组长给我叫进来?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村上的情况,还想和他到你们修坝的那个地方看看。”
“你们不是过路的吗?”中年妇女有些好奇地问。
“我们虽说过路,看见你们有难处,也想帮助你们解决一些困难。”刘力贞和譪地说,“去,请把村民组长叫进来。”
云雾低垂,朔风仍在呼啸。
两座山下,一道大沟沟口,开工后又停工的坑坑洼洼的拦河坝坝址上,村民组长、中年妇女以及一些群众陪刘力贞、秘书详细察看地形、地势。
黑色小轿车继续在陕北山区的公路上穿行。
小车内,刘力贞、秘书交谈。
“那个村民组长还是愿意为乡亲们办好事的,只是苦于没有技术,缺少资金。”刘力贞望望窗外不断抛后的山崖,继续道,“他带我们看的那个坝址,应该请专家好好勘察、论证一下,看是不是适合建坝。如果适合建坝,应该想办法给他们尽快建起来,发挥效益,给老百姓造福。”
“可是到哪里给他们找技术、找资金呢?”秘书说,“现在全省农村这样的情况不少,要解决真不容易。”
“其所以不容易,就需要我们协调,一件一件地帮助解决。”刘力贞说罢,想了想,继续道,“对了,我上次在丈八沟宾馆开会,认识了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的局长,回西安后,请他们帮忙。”
此后,经过刘力贞积极协调,黄河水利委员会黄河上中游管理局在技术和资金上给那个村提供了很大的帮助。次年,那座拦河大坝顺利竣工,并很快发挥了效益。
泪 花
黑色小桥车仍然在陕北的崇山峻岭间穿行。
车内,刘力贞眺望窗外,秘书倦意上来,昏昏欲睡。
车行到又一山脚下。
“车就停在这儿。”刘力贞说。
车稳稳地停下。
刘力贞叫醒秘书,两人从车上下来。
刘力贞和秘书沿着陡坡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上到一个没有院门的土墙围着的大院。
院子里一根木杆上挂着一个绣迹斑斑的铁钟。
近百名穿着破旧的男女小学生坐着小板凳、小石块、小木板,围成几个方块读书。
一阵冷风吹过,有些穿着单薄的小孩直打哆嗦。
“喂,你们谁叫山丹丹?”刘力贞问。
“我。”一个13岁左右的小姑娘举起了手,她见两位来人不是老师,又把手放下。
“我是刘力贞,是你给我写的信吗?”刘力贞走近她,弯下腰摸着她的头,问。
“啊,您是刘主任,您收到我的信了?”山丹丹站起来,“真没想到,您,您会来!”
“你们老师呢?”秘书问。
“一个病了,一个下河挑水去了。”山丹丹说,“老师让我们自习。”
“你的信我看过了。知道你们连教室和课桌都没有,我很难过。”刘力贞环顾着破破烂烂的院落,继续道,“没想到,你们在这样的条件下上学……”
刘力贞和秘书与山丹丹等小学生寒暄。
刘力贞心情沉重地和秘书告别了小学生,缓缓走下山坡,上了小车。
山丹丹站在山坡上目送刘力贞,挥着手叫道:“刘主任,再见!”
小汽车开动了。
车内,刘力贞眺望山上,眼里沁着泪花:“没想到,我父亲几十年前奋力改变现状的地方,今天还穷成这样,孩子们连上学的基本条件都没有!”
在刘力贞的积极联系下,西安市一位有爱心的企业家慷慨捐资,不久在这里建起了一座希望小学。
刘力贞从省人大副主任的岗位上退下来后,仍担任陕西省老区建设促进会会长、陕北建设委员会顾问,她继续到处奔走,调查研究,为革命老区的建设,为老区人民致富奔小康,竭尽全力,解决实际问题,发挥了一位名将之后应有的作用。张光从《陕西日报》总编辑岗位上退下来后,多年担任陕西省记者协会主席,团结全省新闻工作者为党的新闻宣传事业努力奋斗,并培养、提携年轻新闻从业人员和业余新闻爱好者,为他们成才创造条件。张光还主编了《陕西省报刊志》(已出版),将陕西省报刊的发展历史载入史册。
如今,刘力贞、张光都逾古稀之年,但老两口精神不减当年,不是开会、出差,就是参加社会公益活动,有空儿他们都喜欢读书、写作、练练书法、听听秦腔,偶尔也唱上一段或对唱一段,生活丰富多彩,其乐融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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