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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悟:心,刹那间像从草尖上滑过,很疼。她知道,从此,她再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了。
有一种目光,平和又深遂,温暖又纯粹,即使离去经年,却永远高挂心头,无论走多远,走多久,一辈子都不愿意,也不曾走出。想必,那一定是母亲的目光。
她每次出门时,总会将衣领整理到很妥贴,还把皮鞋放到光亮处,看脏不脏。笑她,洁癖,太讲究。她急了,“母亲看着我呢!”心下一惊,她的母亲不是去世多年吗?
穿着破旧衣裳的年轻母亲仍然是村里最漂亮的。她说。一米六五的身村,高挑,微瘦,乌黑的长辫子,但最让人忘不了的是一双大眼睛,和城里的姑娘一样,水汪汪,黑亮亮,象早春的露珠,一眼竟望得见剔透。不过,也最怕母亲的眼睛,它总能轻易而准确地看透自己的小心思。
最忘不了,小时,兄弟姐妹小鸡似地围着母亲转。母亲会下面条吃,还会额外做两道菜——炒鸡蛋和鸡蛋卷。鸡蛋是家里现成的,另再到地里挑些菜,做成鸡蛋卷。孩子们吃得很香。偶尔瞅了喝汤的空隙问母亲怎不吃,母亲不应,只是摸摸头,笑眯眯的。那目光,是满足的。
这样的场景,很清楚地预示着一个年代的艰辛。当解决温饱一度成为生活的主题,母亲亦丝毫没有松懈对孩子们的教育。“衣服破点不要紧,鞋子坏点不要紧,但一定要干净整洁。做任何事情之前,先得让自己的心亮堂了。”那天,又一次穿着满是母亲缝缝补补的旧裤子,她老磨蹭着不愿去上学,只读过小学三年级的母亲就是这样说服了她。
村里的人都认识母亲。母亲年岁不大,辈份很高。她家门口有一棵古槐。来来去去有干庄稼活的邻居路过,总会在古槐树下歇一脚,大声叫了母亲。母亲一边同样大声应承着,一边麻利地倒了茶水,递上香烟,搬来椅凳,乡下的家长里短就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拉开了。更多时候,还有和她一样大小的孩子们,放学回来,也会在家门口疯打一阵,好不热闹。看着孩子们象长了翅膀的小鸟一样,母亲的目光是详和的,是温暖的。那时,她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能打倒母亲,因为柔弱的母亲有着一颗坚强的心,足以与所有的贫穷和磨难抗衡。
但,母亲还是被击倒了。母亲一共生了六个孩子,老大、老二和老四都因为疾病未得到及时救治而夭折。母亲亲眼看着三个孩子在自己的怀抱里慢慢冷却,有一种鲜血被生生抽干的疼痛和无奈牢牢地控制了情绪。她不敢再看母亲,母亲的目光如一口深井,盛满了绝望、崩溃和悲愤,止不住地往外溢。无数个她和小弟睡熟的夜晚,母亲只能无声的流泪,直到后来,泪再也流不出来,母亲的眼睛便瞎了。那年,母亲47岁,她18岁,小弟15岁。
不能再下地干活的母亲学会了做饭。每个放学后的黄昏,总是从一缕炊烟中走出来,用树皮般粗糙的双手,拍打掉衣服上的灰尘,理净发丛里的草渣,然后静默地靠在古槐下,象一只在窝旁守候的老鸟,用她看不见的双眼,若有所望地盯着小弟归来的方向。她已经学会用声音看了。儿子走路的样子甚至包括气息,她都在很远的地方就能感觉到。有时贪玩了,母亲就会着急的拄着拐棍摸索着去村口接了小弟。“别忘了回家的路,妈在等你呢!”
临毕业分配,她原本是学审计的,却被分到做统计。心里很失落。年轻的意气风发和急功近利纠结于心,久不能释怀,一片彩色的天空陡然暗淡,便对母亲讲了。“审计有权利,有油水,而统计只是清水衙门呢!”看着她的闷闷不乐,母亲不说话。晚上,做饭时,母亲做了一碗清汤面,又做了一碗放了油花的瘦肉面,开饭前,母亲故意把放了油花的面汤洒一些在地上,又将清汤洒了一些,让她走一趟。不明所以的她轻松的从清汤上面安稳走过,而刚踩上有油汤的地面,只听扑通一声,竟狠狠摔倒在地。“孩子,有油水的地方容易摔倒,知道吗?”母亲拉起她,说这话时,目光依然是那么包容,那么清凉,象极了年轻时的乌黑大眼睛。“做事莫太贪图,妈眼睛虽瞎了,但做人的道理跟明镜似的。”
心,刹那间像从草尖上滑过,很疼。她知道,从此,她再也走不出母亲的目光了。
多年后,她靠着勤奋和努力成为一个单位的主要领导。但每年,会雷打不动的回老家给母亲上坟。她说,她就是一个永远也走不出母亲目光的那个孩子,她愿意每天的凡尘俗世,都被母亲的目光照亮。
身处在忙碌又充满诱惑的物质世界,只有时刻感受到母亲的目光,只有在母亲的视线之内,我们才是最安心的,也才是最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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