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红网
曾经声名赫赫的玉环海洋集团,如今破败下来。如何处理这些资产,关系3000多位老渔民的养老问题。图/记者刘洁 云南财经大学副教授何建明,是一位从事经济制度研究的学者。2009年左右,针对浙江玉环供销社改制这一个案,他写了一本《剥夺》,为该书作序的学者左大培评价,“它以触目惊心的事实向人民大众揭发不法行为,呼唤人民大众起来与不法行为斗争。” 今年元旦,受朋友邀约,何建明再次从昆明前往玉环,计划调查研究一家叫玉环海洋集团公司的村集体经济组织改制状况。一个月后,何建明的自由被当地警方“剥夺”,罪名是“聚众扰乱社会秩序罪”。 本报记者刘洁浙江玉环报道 为己私利? 工作组:他为个人利益,想当总经理 针对玉环海洋集团这家衰败企业的资产清理,玉环县成立了工作组。何建明到来后,工作组无法正常开展工作。他们认为,何建明寄望最后出任总经理,所有举动不过是为了谋取个人利益。 集团曾声名赫赫 玉环县隶属于浙江台州,在东海之滨,曾是个小岛,后填海修路,和大陆相连,成了乐清湾上的一个半岛。 玉环经济发达,有8000多家企业,外来人口50多万。仅小镇坎门,一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就达到了170多亿。何建明被抓捕的地方就在坎门,其卷入的玉环海洋集团公司,曾是浙江省规模最大的群众渔业集体单位,并曾受到周恩来的嘉奖,声名赫赫。 改革开放后,公司开始多元化经营,由渔业扩张到工业、商业,接着成立集团公司,到1991年,其全年工业生产总值超过1亿。 公司最值得称道的经营是搞汽车配件生产。但在上世纪90年代,企业迅速衰落。曾经的企业员工牟然律分析,主要是企业在经营转向上没有及时跟对市场,在国内合资企业如一汽等车型成为市场主流时,海洋集团还在生产东欧汽车配件,市场份额迅速下滑。 玉环海洋集团公司历史遗留问题处置工作组组长王伟分析,当时经营上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如销售资金没有及时回笼,有些销售人员私下侵吞销售款潜逃,最终都导致了企业的衰落。 王伟说,如今的海洋集团已经变成了一家“物业管理公司”——提供土地和房产供各企业生产,并收取管理费用。 “现在海洋集团一年的收入大概是100多万,”王伟介绍,这些钱,主要用来发放部分老渔民每个月80元的养老金。 衰落与腐败有关? 企业曾经的辉煌、迅速的败落以及老人的贫困现状,也就成了问题的根源——近十年来,老渔民都在争取自己的利益,认为企业衰落与腐败相关,资产被侵吞了,希望政府出面解决。 去年3月,王伟在工信局副局长的位置上被抽调去做工作组的组长。他介绍,老渔民们其实对整个公司的运作和资产状况并不熟悉,在反映董事长许声富(于今年5月因病去世)“腐败”问题后,当地经侦及税务等部门都去查过,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证明许声富有转移资产等问题。 工作组的一位副组长则认为转移资产很难做到,“账面资金很少,公司的资产主要是房产和土地,许声富怎么转移资产,难道把房产证改成他自己的名字?” 王伟任职工作组后,工作组的思路也简单明了:尽快清理全部社员名单、成立企业代表大会后,将资产变现分配到个人。 整个工作非常繁杂,公司没有完整的人事档案,只能重新编造花名册——统计出社员人数总共有5000多人,其中1000多人已经去世,剩下3000多位老渔民。 其次,给每个渔民都建一份档案,由其签名决定是卖掉资产分钱还是继续经营。结果显示,包括许声富在内的28人,希望公司继续经营;而包括王细林在内的其他渔民,都选择了卖掉资产分钱。 为了把资产搞清楚,把钱分下去,工作组选举成立了一个可以处理企业资产的代表大会——在各个社区配合下,总共选举产生68个代表,其中20个代表组成执行委员会。
被“干扰”的资产处置工作 如果工作顺利推进,除了老渔民能分到钱之外,工作组也能就此解决掉十多年都没有完成的拆迁这个烂摊子。 拆迁难的主要原因就在于玉环海洋集团有47.4亩的土地盘踞在海滩边,这里算得上是黄金地段。当地政府计划拆迁后重新规划,建设广场、海滨浴场等设施。但拆迁搞了十多年,这里仍是一块拆迁工地。 工作组为拆迁铺路,可以提供佐证的是工作组张贴的第三次代表大会决议,“玉环海洋集团公司本部(后沙街222号)由后沙拆迁指挥部启动评估程序”。 这种“一箭双雕”的计划,最终因何建明的介入,而“被严重干扰”——从去年年末开始,形势突变,老渔民们开始“上门闹事”,要求撤销工作组;街上的大字报也张贴起来,声称王伟以及主管工作组的县委副书记朱立国贪污受贿等;几十个老人集体到县政府表达诉求。工作组前期开创的局面就此急转直下,无法正常的继续开展工作。 今年2月2日,警方抓捕了何建明、牟俊杰、王细林等人。王伟介绍,王细林等人曾提出由何建明出任董事长,但何认为自己不是本地人,没有同意。最后王细林提议控制企业后,由何出任总经理。 在警方的表述中,何建明等人成了一个“犯罪团伙”。据玉环公安局起诉意见书的表述,何建明等人组成的“犯罪团伙分工明确,由何建明、牟俊杰负责具体策划,通过写材料诽谤、捏造虚构事实诬告县委主要领导人,用网上发帖等方式向集团、工作组施压,指使王细林纠集、组织人员具体实施围攻县委县政府,张贴大字报、强占玉环海洋集团办公室等一系列行为”,“扭曲方针政策、煽动群众,严重扰乱玉环海洋集团公司工作、改制秩序。” 为民请命? 渔民:他受人之邀,为弱势群体帮忙 从渔民们的角度,身高1米67、又黑又瘦的何建明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正直、有点偏激,认死理”。其介入到公司的纠纷中来,纯粹是出于朋友牟俊杰的邀请,前来为弱势群体帮忙。 从云南来的“维权”者 1967年出生的何建明是云南丽江人。据其妹妹介绍,何建明从东北财经大学毕业后,分配到云南华坪县建设银行,从事资产评估工作,因他会写材料,很受领导器重。但过了两年,何建明选择离职,并在云南财经大学任教,之后,转入该校的经济制度与政策研究所。 何建明的一位学生认为何是个有激情的人,“他的课,比较猛,他的书,香港出。”而北京师范大学教授董藩说,“何建明是我的大学同学,是一个低调、真诚、有才华的学者。” 据他在云南财经大学教师公寓的邻居介绍,何建明好斗,公平的观念强,经常和小区的物业管理闹出矛盾。在何认为某些收费不合理时,就组织小区居民起来和物管理论。 关注社会公平的何建明,在得知3000多老渔民老无所养的不公平待遇后,今年元旦来到了玉环,投入到了一场“战斗”中来。 据牟俊杰的弟弟牟然律等人介绍,牟俊杰是坎门人,但常年在云南、贵州一带做生意。在云南期间,认识了何建明,俩人志趣相投,关系很好。据和何建明、牟俊杰熟识的一位人士介绍,何建明到玉环来的目的很简单,一方面是做学术研究,另外一方面也希望在玉环的民主大队复制乌坎经验,通过基层民主选举,对村集体资产进行账务公开。 此时,老渔民们第三批起来为自己的利益斗争——第一批是在十年前,主要是上访;第二批由渔民凑钱,去温州请律师,到玉环法院告许声富侵吞民主大队全体社员财产,法院未予受理,最后不了了之;到去年,王细林等人属于第三批。 组织3000多人开会选举 何建明到玉环后,曾经一盘散沙的老渔民们很快被组织起来。71岁的陈庆长、68岁的王细凤等人都团结在了何建明的周围。 陈庆长介绍,何教授一过来,就给渔民们宣讲政策,“要我们按照政策合法办事”,讲得最多的,就是如何搞选举。 去年10月12日,工作组公布了一个社员代表的推选办法。10月18日,部分代表就此提出了书面质疑——主要集中在渔民代表30人数量过少,此外,“《推选办法》从头到尾没有确定代表推选的时间、地点、方式与程序等具体做法,难以操作,不可行。” 熟悉公司法的何建明到来后,抛开工作组,发动全体社员搞起了自己的选举。在公司附近的一个球场,陈庆长等人组织了400到500个老渔民来开会,陈庆长第一个发言:“几十年来,许声富从来没有开过会,现在我们社员自己发动起来,学习十八大精神,学习选举法,人民当家做主,打倒腐败!” 陈庆长讲完,下面欢声雷动,学习了一个多小时后,会议结束。 第二次,开始着手选举“董事会”成员。选举时,曾邀请各个社区的负责人到现场,但被拒绝了。在球场,有人问,选举王细林做董事长好不好,下面的老人齐刷刷地举起了手。 由于老渔民散乱,3000多人不容易组织起来统一开会选举。为了完善选举,陈庆长等人通过打电话确认、复印身份证、到菜市场签名等方式来进行确认推选。 “一共有3800名社员签字画押,选举合理合法”。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人士称。 扰乱社会秩序?诽谤? 选出新的“董事会”后,何建明开始发挥其特长,帮助渔民们书写公告之类的文书。并发表公开信,指责工作组“已成为许声富违法犯罪的保护伞”。随后,何建明组织老人开始在街头贴大字报,反映朱立国“包庇腐败,收受许声富的别墅、数百万现金”等内容。 对于举报的内容,渔民们并没有任何证据。朱立国是2009年才从外地调入玉环县任公安局局长,其时玉环海洋集团早已衰败,渔民贴大字报的内容,显然更多是出于激愤。 今年2月2日,警方出动,迅速抓捕了何建明、牟俊杰、王细林、陈庆长、王细凤等人。 据被抓捕人员家属及陈庆长等人描述,警方抓人时采取了高压政策,有丝毫质疑的人员全被抓走。7月4日,记者联系在今年3月4日取保候审出来的陈庆长时,约好在宾馆门口见面,头发斑白的陈庆长不敢在大门口露面,而是躲在暗处,拨打手机确认后,再招手示意悄悄上楼。“我们都被抓怕了。”陈庆长轻声说。 对于何建明的罪名,其辩护律师姜志军分析,“扰乱社会秩序罪其实是个口袋罪,罪名比较牵强,他的诽谤罪倒是非常明显,但诽谤是属于自诉案件,不能由检察院来提起公诉。” 另一名辩护律师贾方义则认为,扰乱社会秩序罪的关键在于是否造成了严重后果,但根本看不出造成了什么严重后果,因为工作组本来就无权处置企业资产,此外,“玉环由政法委的领导来组建工作组,公安机关当然应该回避。” 在看守所,律师提出先申请取保候审。咨询何建明的意见时,他激愤地说:“我不能白关了几个月,出去后肯定要控告公安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