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清晨 于 2011-3-30 05:22 编辑
张爱玲《小团圆》写得极糟,却好看得惊人?
张爱玲1995年谢世,遗著旧作陆续出书,但没有一回像这次一样引发如此大的关注。原因也并不复杂,因为这是张遗嘱中交代“要销毁”的长篇小说《小团圆》,因为这是一部充满自传色彩、有着大量性描写的成长小说。
被夸张的性? 女主人公九莉的性格、人生经历让读者很容易将其与张爱玲挂钩 《小团圆》的宣传中,打得最响亮的一张牌,是“这部小说充满了张爱玲的自传色彩”。书中以一贯嘲讽的细腻工笔,描写女主角九莉从幼年在处于新旧世代冲击的传统家族的阴影下长大,到读书时修道院女中的生活,进而与身为汉奸的有妇之夫邵之雍陷入热恋。九莉的性格、人生经历让读者很容易将其与张爱玲挂钩。男女主角的恋情更宛若张爱玲与胡兰成。熟知张爱玲生平的专家,大多认为这部小说就是张爱玲有关自己的成长小说。 书中写到九莉的三段恋情,也有大量笔墨写九莉与母亲及姑姑的关系。台湾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黄锦树说,书中所写的“母亲、姑姑及家族堂表间奇怪的男女、女女关系,常态性乱伦,其实都远比张胡恋骇人听闻”,书中写到的“分崩离析的没落贵族,常态乱伦,自私自利的糜烂苟活”,让“小团圆”这个词显出强烈的反讽意味。 书中的主角被一个个对号入座。有网友“举报”《小团圆》里有个叫荀桦的人物,“起头儿搞不清状况,也是整天来张爱(玲)的家,后来知道了张胡的事就不来了……抗日战争胜利后,张有次在电车上碰到他,他对张性骚扰,张悲哀地想,唉,汉奸妻,人皆戏。”已有网友“人肉搜索”后称,这位“荀桦”是某柯姓作家。也有人指出,九莉另一位情人“燕山”,原型应是与张爱玲合作《不了情》等电影的导演桑弧。 台湾皇冠文化集团社长平鑫涛此前是绝少仍然在世而又看过《小团圆》手稿的人,但抢先读到小说的读者发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她突然想,心下轰然一声,若有所失。”《色·戒》这一声“这个人是真爱我的”又一字不误地出现《小团圆》中:“他一吻她,一阵强有力的痉挛在他胳膊上流下去,可以感觉到他袖子里手臂很粗……这个人是真爱我的。”而且,书中“食色而不疲”的描写简直与电影《色·戒》如出一辙。于是有读者猜度李安是否提前看过《小团圆》。不过,宋以朗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我觉得他没看过。”李安方面并未对此有过回应。 被背叛的遗嘱? 作为一个人她想销毁,作为一个作家她想出版 和卡夫卡要求销毁自己所有手稿一样,这部让张爱玲写到浑身火烧、难以自拔的作品,她本人也并不满意,几十年间反复修改多次,并在遗嘱中要求“销毁”。1993年,她致信平鑫涛说:“《对照记》加《小团圆》书太厚,书价太高,《小团圆》恐怕年内也还没写完。” 张爱玲1995年逝世后,她的所有遗产赠予宋淇,遗嘱执行人林式同将14个装满了张爱玲遗物的箱子寄给宋淇夫妇,遗物中有尚未完稿的《小团圆》好几个版本。张爱玲曾在写给宋淇夫妇的一封信中写明:“《小团圆》小说要销毁。” 因为这封遗信,《小团圆》的出版被众多“张迷”认为背叛了张爱玲遗嘱,是宋以朗“别有所图”。甚至有“张迷”召集大家“拒读、拒买”《小团圆》。 2007年底,宋以朗继承了张爱玲遗产管理权,他对记者透露,虽然张爱玲遗嘱中注明“销毁”,但张爱玲的好友平鑫涛和宋淇却万分“舍不得”,“《小团圆》的手稿是一笔一画写出来的,一共有628页,不可能写出来就是为了销毁的。于是,我就展开了调查。”在张爱玲跟他父母互通的650封书信中,他发现,那封跟遗嘱一起寄来的信上,张爱玲这样写道:“《小团圆》要销毁,这些我未细想,改天再算。”可见,张爱玲本人对是否要销毁手稿,也是没有一个明确的决定。 对于此次出版违背了张氏遗嘱一事,张爱玲研究专家陈子善表示,“虽然张爱玲本人并不希望发表,但我是赞同出版的,可以有多个版本来对照研究张爱玲。对于普通读者来说,当然也很期待。”还有一种观点则认为,作家对自己的创作,有一些自我怀疑,是很正常的,也许是太喜欢、太在意的缘故。因此,不一定要很坚决地去执行其指令。 专栏作家和菜头的说法或许更能解释张爱玲为何犹豫不决:当时不能出版的原因有两个,一是复杂的政治环境,同时也担心读者会对书中的人物对号入座。作为一个人,张爱玲留下了“销毁”的意愿,但作为一个作家,她是希望能够出版的,这是张爱玲的一种人格分裂。 截然不同的评价 她只是在做真实的陈述,甚至通过放大“不堪”来表达真实 《小团圆》的开头段和结尾段是一样的,但先读到的和后读到的感觉肯定不同。台湾《联合报》副刊上发表了三位作家学者的评论,来讨论该书的文学价值,出现了截然不同的评价。 作家袁琼琼说,“对于《小团圆》,可以做两个评论,一是写得极糟,另一是好看得惊人”,“若是放在张的文学地位来看,这本书实在不能替她加分。但是还原成她的‘自传’,则这本书坦率得吓人。书里呈现的张爱玲是所有文学史料或她自己的文本里完全不曾披露过、呈现过的。”而台湾作家骆以军则认为:“我读此书,愈往后读愈是痛苦。一个不熟悉的、奇异的脆弱或自虐的感伤的张爱玲……如王祯和所说:“回到小说本身。”这是一本好小说,或这是张背了一生的斑斓织绣却又朽坏扭曲的一架锦屏戏台,一种含情脉脉、摇曳晃颤的慢速「张爱玲时间」。对一本好小说几经波折没烧掉拿到我们手中,做一个小读者,我充满感激。” 具体到小说内部,他说,张爱玲对自己家庭和家人的描写,已经超越了冷静和客观,达到了冷酷犀利的程度。仔细读来,会发现它并不是张爱玲的私人回忆录,也不是家族史,而是一部具有自我批判意味的作品。“某些章节里的形象实在是有些不堪,但张爱玲不是为了辩解和澄清,她只是在做真实的陈述,甚至通过放大不堪来表达真实。” 《小团圆》部分书摘: 九莉只会煮饭,担任买菜。这天晚上在月下去买蟹壳黄,穿着件紧窄的紫花布短旗袍,直柳柳的身子,半卷的长发。烧饼摊上的山东人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摸不清是什么路数。归途明月当头,她不禁一阵空虚。二十二岁了,写爱情故事,但是从来没恋爱过,给人知道不好。 有天下午比比来了。新收回的客室L形,很长。红砖壁炉。十一月稀薄的阳光从玻璃门射进来,不够深入,飞絮一样迷蒙。 “有人在杂志上写了篇批评,说我好。是个汪政府的官。昨天编辑又来了封信,说他关进监牢了。”她笑着告诉比比,作为这时代的笑话。 起先女编辑文姬把那篇书评的清样寄来给她看,文笔学鲁迅学得非常像。极薄的清样纸雪白,加上校对的大字朱批,像有一种线装书,她有点舍不得寄回去。寄了去文姬又来了封信说:“邵君已经失去自由了。他倒是个硬汉,也不要钱。” 九莉有点担忧书评不能发表了──文姬没提,也许没问题。一方面她在做白日梦,要救邵之雍出来。 她鄙视年轻人的梦。 结果是一个日军顾问荒木拿着手枪冲进看守所,才放出来的。此后到上海来的时候,向文姬要了她的住址来看她,穿着旧黑大衣,眉眼很英秀,国语说得有点像湖南话。像个职业志士。 楚娣第一次见面便笑道:“太太一块来了没有?” 九莉立刻笑了。中国人过了一个年纪全都有太太,还用得着三姑提醒她?也提得太明显了点。之雍一面答应着也笑了。 去后楚娣道:“他的眼睛倒是非常亮。” “你跟你三姑在一起的时候像很小,不跟她在一起的时候又很老练。”之雍说。 他天天来。她们家不兴房门整天开着,像有些中国人家一样。尤其因为有个房客,过道里门全关着,在他就像住旅馆一样,开着门会使他觉得像闯到别人家里。但是在客室里关着门一坐坐很久,九莉实在觉得窘。楚娣只皱着眉半笑着轻声说了声:“天天来──!” 她永远看见他的半侧面,背着亮坐在斜对面的沙发椅上,瘦削的面颊,眼窝里略有些憔悴的阴影,弓形的嘴唇,边上有棱。沉默了下来的时候,用手去捻沙发椅扶手上的一根毛呢线头,带着一丝微笑,目光下视,像捧着一满杯的水,小心不泼出来。 “你脸上有神的光。”他突然有点纳罕的轻声说。 “我的皮肤油。”她笑着解释。 “是满面油光吗?”他也笑了。 他约她到向璟家里去一趟,说向璟想见见她。向璟是战前的文人,在沦陷区当然地位很高。之雍晚饭后骑着他儿子的单车来接她,替她叫了部三轮车。清冷的冬夜,路相当远。向璟住着个花园洋房,方块乌木壁的大客厅里许多人,是个没酒喝的鸡尾酒会。九莉戴着淡黄边眼镜,鲜荔枝一样半透明的清水脸,只搽着桃红唇膏,半卷的头发蛛丝一样细而不黑,无力地堆在肩上,穿着件喇叭袖孔雀蓝宁绸棉袍,整个看上去有点怪,见了人也还是有点僵,也不大有人跟她说话。 “其实我还是你的表叔。”向璟告诉她…… 《小团圆》最大的价值在于它的真实 记者:你认为“小团圆”这个书名是否是一种反讽? 宋以朗:张本人没有提及过这个书名的含义。但她曾说过,《小团圆》是一部激情的小说,她在书中探讨了一个问题,就是当爱情完全幻灭之后,还剩下什么?当你对这个男人完全失望的时候,你的心还剩下什么?她说过她曾做过一个梦,在梦中她和自己心爱的男人手牵手地在海滩边散步。而这个梦,她只做过一次,之后无数的夜晚,她都是噩梦连连。在她看来,小团圆就等于唯一的一个好梦。 记者:你是否认同外界认为《小团圆》是张爱玲自传的说法? 宋以朗:能相互核对的东西都被证明是真的。书中还有许多首次披露的事实无法得到印证。但我觉得我们可以认为它们也是真的,因为张爱玲没必要在真实陈述的过程中再去虚构。 记者:相比张的前期作品,《小团圆》的不同在哪里? 宋以朗:之前没有作品提到她的个人经历。《金锁记》写的是家庭关系,《倾城之恋》写的是一对她在香港遇到的夫妻,这个作品可以在《小团圆》里找到一些影子。 记者:外界对《小团圆》聚焦在于它是否是自传体小说,那它的文学价值在哪里? 宋以朗:这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看清的。文学的价值是随着权威表述和大众观点而不断改变的。 我不认为人们会把《小团圆》当成张的颠覆之作。到目前为止,《小团圆》最大的价值在于它是一部真实的自传体作品,这部书(甚至其它遗作)的出版,可为张爱玲生平提供更正确、完整的记录或线索,这一点我在前言中未有申明。市面上有很多张爱玲传记(甚至一出由王蕙玲编剧的电视连续剧),都取材自胡兰成在《今生今世》中写及张爱玲的篇章。如果单单因为1976年《小团圆》写成时胡兰成恰好身在台湾,就导致张爱玲对这段往事的叙述永远湮没,我觉得无论如何是说不通的。正如符立中尝言:“因为担心胡兰成借机牵涉拖个没完,她写就十八万字、带有自传色彩的长篇小说《小团圆》终于没法面世。如果此书面世,现今张爱玲全集的风貌自然有大不相同;我虽非张迷,总也忍不住请问《今生今世》的拥护者:是宁愿要书中《民国女子》那一章,还是整部十八万字的《小团圆》?” 记者:很多人评论《小团圆》在性的描写方面非常露骨,有人说,李安在《色·戒》中完全表示出了张爱玲《小团圆》中对性的纠结,你怎么认为? 宋以朗:已经有人说到李安拍电影《色·戒》之前读过《小团圆》的手稿。我认为这是不可能的。这个问题应该去问李安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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