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版人谈昆德拉新作:续写生存、意义、玩笑与爱

郑瑟

  　　“作为当代最伟大的作家之一，在所有人都认为他已经结束小说创作的时候，给予我们最大的惊喜，更惊喜的是这是一部充满活力和青春气息的小说”——他就是已经85岁高龄的当今世界文坛大师米兰·昆德拉。

　　作为历年来诺贝尔文学奖夺奖呼声最高的作家之一，昆德拉上一部小说《无知》于2003年问世，之后十年里，没再写小说。这次重新提笔写就小说《庆祝无意义》，他“用狂欢解构严肃，以非现实投射现实，发笑后遁入虚无的当代喜剧”，新作问世，备受瞩目。意大利《晚邮报》称此小说为“所有脆弱情感的颂歌——包括悲伤、快乐和美”；法国《解放报》撰文指出，“《庆祝无意义》忠实于昆德拉一以贯之的小说要领：混杂各种视角(梦想与现实、主人公的世界与作者的世界)，交替不同的时空(当下与历史)，还有集合最荒诞的想象”。评论一致认为《庆祝无意义》达到了新的高度。

　　笔者获悉，去年底，上海译文出版社已获此书版权，其中文版不日即可与读者见面。十分荣幸，笔者日前拿到了“限量抢读本”，先睹为快之余，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社长赵武平，本书译者、著名翻译家马振骋先生欣喜接受访问，他们以各自的经历和体会，解读昆德拉和他的作品。


　　作品中文版情归上海译文


　　上海译文出版社副社长赵武平，多年主持引进出版外国文学作品工作，对昆德拉及其作品素有研究。自2002年在法国首次拜会昆德拉后，以后每回参加法兰克福书展，都会去见大师。其最大收获，就是已为上海译文出版社获得昆德拉15部作品的中文版唯一版权。自然谈起昆德拉，他更是兴致勃勃。

　　米兰·昆德拉，捷克小说家，1929年生于捷克布尔诺市。1975年移居法国。上世纪50年代初，他作为诗人登上文坛，出版过《人，一座广阔的花园》、《独白》、《最后一个五月》等诗集。但诗歌创作显然不是他的长远追求。1967年，他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玩笑》在捷克出版，获得巨大成功，连出三版，印数惊人，自此确信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从此走上了小说创作之路。但好景不长，1968年，苏联入侵捷克后，《玩笑》被列为禁书。昆德拉失去了在电影学院的职务，他的文学创作难以进行。于是，他携妻子于1975年离开捷克，来到法国。

　　2002年，赵武平为版权，在普通的巴黎地图索引里无迹可循的雷卡米街的居所里找到了昆德拉。他曾记下当时的情形：

　　昆德拉已经站在面前。他伸出厚实的大手，一种强力在握手时传到我的身上。天蓝色的套头圆领运动装，泛白的浅蓝牛仔裤，黑色的运动鞋。七十岁左右的老者(乍看去只有五十多岁模样)，头发灰白稀疏，深邃而有穿透力的目光……我暗暗感惊讶的是，他的身高竟在一米九十以上，我仿佛看到一个田径运动员魁梧矫健的体魄，一个不断闪现在他小说中的人物。(赵武平：《左岸隐士昆德拉》)

　　赵武平说，昆德拉移居法国后，很快便成为法国读者最喜爱的外国作家之一。他的绝大多数作品，如《笑忘录》、《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朽》等都是首先在法国走红，然后才引起世界文坛的瞩目。他曾多次获得国际文学奖，并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

　　1984年，昆德拉发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这是他一生中最具影响力的作品。小说以编年史的风格描述捷克人在“布拉格之春”改革运动期间及被苏军占领时期适应生活和人际关系的种种困境。

　　1990年，昆德拉发表《不朽》，这是他最后一部用捷克语写成的作品。小说具有强烈的国际化因素，较早先的作品减少了很多政治性，却又加入了很多哲学上的思考，这本书奠定了他晚期作品的基调。

　　除小说外，昆德拉还出版过三本论述小说艺术的文集，其中《小说的艺术》、《被叛卖的遗嘱》在世界各地流传甚广。


　　暌违十年，昆德拉荣耀归来

　　昆德拉原先一直用捷克语进行创作。1995年开始尝试用法语写作，已出版了《慢》、《身份》等4部小说。

　　昆德拉善于以反讽手法，用幽默的语调描绘人类境况。他的作品表面轻松，实则沉重；表面随意，实则精致；表面通俗，实则深邃而又机智，充满了人生智慧。正因如此，在世界许多国家，一次又一次地掀起了“昆德拉热”。

　　去年10月，赵武平在法国拜见昆德拉时，看到了那本中断10年后，昆德拉重新提笔写就的小说《庆祝无意义》。赵武平当即希望能将此推荐给中国读者。昆德拉欣喜地答应了。但同时告诉，首个版本已签订，是意大利文版，2013年11月出版，昆德拉要求秘而不宣，低调出版。2014年4月法文定版出版，由此正式开始全球出版进程，中文版应昆德拉的要求在法文版之后推出，之后英文版等其他版本会陆续推出。

　　赵武平告诉说，自此，上海译文出版社已经获得昆德拉15部作品在中国内地的中文版权。对于此项引进，出版社下足了力气。所有翻译用的原书，都从昆德拉家里拿来的，由他亲自指定的法文“定本”，包括《玩笑》、《好笑的爱》、《生活在别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等。《被背叛的遗嘱》等样书有昆德拉的最新手写修订，比法国版更新。内容上也补齐了以往中译本不恰当的删节，可以称得上是名副其实的“全译本”。而出版社选择的译者都是我国最具声望的法国文学专家、教授和翻译家。

　　赵武平透露，《庆祝无意义》本月就能与读者见面。接着，全新设计装帧的昆德拉系列作品集将全面推出。蔚为壮观的上架气势让昆德拉本人都感到惊愕。届时，一股新昆德拉热可望到来。


　　《庆祝无意义》的意义

　　“这是六月，早晨的太阳露出云端，阿兰慢慢走过巴黎一条马路。他观察那些少女，她们个个都在超低腰长裤与超短身T恤之间露出赤裸裸的肚脐。他迷惑了，迷惑了，甚至心乱了：仿佛她们的诱惑力不再集中在她们的大腿上、她们的臀部上、她们的乳房上，而是在身体中央的这个小圆点上。”

　　昆德拉最新小说《庆祝无意义》以这样开篇，一场嬉笑怒骂的喜剧由此上演，围绕卢森堡公园这个舞台中心，阿兰、拉蒙、夏尔、凯列班四个好朋友轮番登场，一部热闹非凡的人间喜剧就此拉开帷幕，而幕后却隐藏着作者冷静洞察的智慧。他们的生活故事，他们三三两两的谈话，引出了巴黎街头的花季少女、市民热捧的夏加尔画展、斯大林二十四只鹧鸪的玩笑、尿急的苏维埃傀儡主席、自杀未遂却杀人的母亲以及天堂里纷纷堕落的天使……舞台上演着：生与死、严肃与荒诞、历史与忘却、现实与梦境。昆德拉让我们在笑中漂浮，为世间的无意义狂欢。

　　小说《庆祝无意义》只有5万多字，共130页。昆德拉用喜剧的手法讽刺现实与历史。这里有男女之事，有对苏联统治的嘲弄，对文明冲突的思考，对个人成长的追问，一切描述都想要增加意义的厚度，但小说的最后，昆德拉却用“无意义”来结尾。

　　译者马振骋先生向我述说这部新小说。这位1934年生于上海，1957年毕业于南京大学外语系的翻译家，译有《人的大地》、《小王子》、《人都是要死的》、《贺拉斯》、《瑞典火柴》、《蒙田随笔》、《大酒店》、《罗兰之歌》、《田园交响曲》、《要塞》、《斯科塔的太阳》、《雷蒙·塞邦赞》等多部作品。2010年，以《蒙田随笔全集》荣获首届傅雷翻译出版奖。

　　马先生告诉我，这是他第二次翻译昆德拉的作品，1995年，昆德拉第一部用法语写作的《慢》，就是他译的。《庆祝无意义》是昆德拉用法语写作的第四部小说。今年初，上海译文出版社将翻译任务交给了他。他只用了2个多月时间就翻译完成这部小说，在他看来，由于这是昆德拉用非母语法语写作，所以语言比较简单，在翻译上没有太大困难。

　　“这部小说跟《慢》一样，写得比较跳跃，在历史和现实之间来回跳跃。最后表达的是，革命还是不革命，或者你向往做什么，即便是信仰，也都没有什么意义。”马先生对笔者说，“小说里还写到了法国人的日常生活，这些人的生活也只是为了生存，也没有意义。”

　　马先生说，书名非常有意思，“la fête de l'insignifiance”一语双关，欢乐、戏谑的意味更为浓厚，不过，对应昆德拉关于小说的定义也顺理成章，在他眼里，小说正是在喜剧、在笑的面目之下探寻未知。昆德拉曾在《巴黎评论》的访谈里提到，“我的每部小说都可以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玩笑》或《好笑的爱》来命名，这些标题之间可以互换，反映出那些为数不多的主题。它们吸引着我，定义着我，也不幸地限制着我，除了这些主题，我没有什么可说或可写的。”不过，网络上有人把它翻译成“无意义的节日”，这样翻这个词就只有一层意思了，而且这么翻译是错的。所以，我将它翻译成“庆祝无意义”，这能够表达原文的双关含义，“一方面庆祝本身没有意义，另一方面也可以理解为无意义的庆祝”。

　　1984年，《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问世，成为人们长久叩问的话题，30年过去了，昆德拉在他的新作里续写生存、意义、玩笑与爱，他要为“无意义”点赞。我想，这也许是他这篇小说的真正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