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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身体观察:“色情女体经济学”的荒诞探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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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0 23:10:4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导语:2013年即将走远,《洞见》栏目从文化批评角度,对本年度的大众文化现象进行总结,涉及文学、诗歌、艺术、思想、戏剧、电影、音乐、词语、审美、身体、女性、生活方式等若干关键词。我们试图通过冷静的解读与回望,为过去的一年存留一份文化档案。


本篇为文化评论家马小盐撰写的年度身体观察。2013年,常艳的“性日记”、木子美的“反女神运动”、阿布拉莫维奇的裸露行为艺术、整容界层出不穷的“范冰冰”等等,共同构成了年度身体关键词。马小盐认为,种种身体闹剧与任何主义无关,它仅仅是一场有关“色情女体”的经济学。后现代语境下的身体,已成为被深度异化的“性感”的物体。身体性感指数越高,市场价值就越离奇。





(马小盐/文)每个人皆有一具无法摆脱的身体,人们依靠它来日常生活。古希腊哲人认为,身体是灵魂的寓所,没有身体,灵魂便丧失存在的家园。现代社会中的身体,则是商品化的身体,被性的符号标记、覆盖、缠绕的身体。性是身体商品化的最佳源泉,性的彩旗早已将灵魂驱逐出界,占据身体的每一个细胞,并写满独有的性符码与性语言。

身体的投资:整容

希腊神话讲,塞浦路斯国王皮格马利翁酷爱艺术,他不爱现实中的女人,只爱自己雕塑出来的女体。这则神话,既是艺术家痴迷于艺术品的颂歌,亦道出了一个古老的男权话题:理想女性在现实生活中不存在,理想女性只是男性的艺术创造物。现代整容术是皮格马利翁故事的反转:整容界的刘胡兰们,不惧冰冷的手术刀,争先恐后的篡改自己的容颜,为的是取媚于想象中的那个男人--那个一直凝视着她们,爱抚着她们,为她们的完美而痴迷的皮格马利翁。

前段时间有媒体报道,国内机场、边境等出入境关口每天都出现好几个“范冰冰”,其外貌与本人证件照片存在较大差异,导致屡次被检查人员拦截盘查。范冰冰式的锥子脸,不但在民间被模仿,还被影视明星大量拷贝。以致一时间,影视屏幕上皆是锥子脸,观众眼光稍不敏锐,便会分辨不清谁是谁。更有网民热传韩国2013选美照片,参赛的所有女士几乎是同一张脸。东亚大陆的女性,热衷于集体篡改自身身体的运动,可与麋集在一起扭动的广场舞来媲美。

世界美在多元,同一张面孔会使曾经的美贬为平庸。东方女性一直在求同:同样的美德,同样的衣着,甚至同样的身体与容貌。小时候读《大众电影》,曾看到索菲亚罗兰宁愿放弃电影女主角的扮演而不肯在自己的鼻子上大动干戈的报道。索菲亚说:那是我独有的鼻子,我独特的符号。这告知我们,西方女人一直在求异:不同的德行,不同的穿衣风格,不同的面容。西方女人也整容,但像影视明星皆饥渴同一张面孔的行为却颇为少见。由此可见,求同的根本,在于人格是否独立。无有独立人格的女性,多忙于求同,这样她会有更多的安全感。韩国小姐千人一面,中国女星百人一颌,再次证明了这一点。现代意义的整容术,从身体的角度彰显了东方女性的盲从人格,泛滥的美貌已非美貌,而是空无的洞穴,容貌的深渊。

普通女性篡改容貌,为得是嫁一个富有的男人。这类女性想象中的皮格马利翁,绝对不是“屌丝”,他应该身份高贵,物质富裕,颇有品味,最好还是某一领域的“国王”。明星整容,则是期待用改头换面的方式来取悦大众的流行审美,进而获得巨大收益。显然,明星们心目中的皮格马利翁,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而是庞大的观众群体,是十三亿中国人。但两者的背后,皆是身体经济学的逻辑在运转:整容是一种投资。身体经过整容进入市场,成为一种可篡改可买卖可交换可明码标价的商品。身体,已经不是单纯的身体,而是被深度异化的“性感”的物体。一具明晰可见的身体,性符码累积的越多,性感指数越高,它的市场价值就越离奇。

身体的使用价值:裸露

2013年,车展上的车模以无底线的裸露来吸引消费者。导致消费者质疑:我们究竟是去买车,还是买肉?性吸引力,成了车展的一大风景。广告商非常清楚,对男人而言,站在车旁的车模与汽车是同构的:车模就是汽车,汽车就是车模。汽车是现代男人的座驾,也是现代男人的马。粤语片中,常常听到这样的台词:这是谁?我马子。所谓“马子”,无非是可骑乘的座驾,而非女朋友的代名词。“马子”是坐骑,是情妇,是性宣泄物。当裸露过度的车模站在珠光宝气的车旁,无非再次从性消费的角度煽动男人们:看看,这就是你美丽的“马子”,你可以任意骑乘它。

法国哲学家弗朗索瓦·于连在《本质或裸体》一书中谈及“赤裸”与“裸体”的本质区别:赤裸是欠缺、贫乏以及剥夺,裸体艺术却将赤裸转为丰盈。当然,于连谈的是古典时代的“赤裸”与“裸体”,而非现代性下的这两个词汇。古典时代,没有整容术,赤裸的人体必然是不完美的。绘画艺术家如何将这“赤裸”的身体转变为具有艺术感的“裸体”,是颇费功力的。现代车模,大多是被整容术篡改过身体文本的模特,她们不惧怕赤裸,她们知道她们的身体早被整容师篡改成值得观看的裸体艺术。她们是完美之物,增一分则长,减一分则短。如果说整容是她们对身体的投资,裸露则是她们的生存武器,也是她们身体唯一的使用价值。

4月,行为艺术家玛丽娜·阿布拉莫维奇的传记在中国出版,传阅者众。书中有大量行为艺术中拍摄的处于苦难中的裸露照片。显然,在玛丽娜这里,裸露也是一种身体经济。我不想对玛丽娜的行为艺术进行任何评论,只想问一个问题:为什么女性更喜欢以自己裸露的身体作为艺术或商品的载体,而男性则多以他人的身体作为艺术或商品的载体?是什么决定女性如此沉迷于自身的肉体?不回答这些根本的问题,女性艺术或商品毫无意义。男权社会,女性是被“看”的物。当代女艺术家的责任,是摆脱历史的被“看”的位置,而非一成不变的将男性的眼光,再次撒播在自身的身体之上。如若需要男权目光的环视,那也应是麦当娜式的颠覆+挑战式的环视,而非将自身展览为受困的、麻木的、苦难的裸体。艺术的觉醒首先是灵魂的觉醒,女性的救赎在于如何走出身体的苦难与荣耀,走出的那一刻,便是得救的那一刻。

身体的剩余价值:隐私

从2008年陈冠希的“艳照门”事件始,每一年的年初,全民窥隐几乎成为一种大众狂欢节。2010年的“兽兽门”,2011年的“合肥小三门”,2012年的“官员艳照门”,2013年的常艳女士“性日记”,皆翻开中国年度身体隐私史的第一页,并写下极为壮观的窥隐篇章。短短几天,常艳女士的“性日记”,就被网民大量下载。人们互相传阅,彼此惊叹。原来,象牙塔内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圣徒们私下里奉行的却是土豪西门庆的生活方式。

翻开本年度身体隐私史第二页的是女权主义者木子美。因柴静《看见》一书的出版,木子美在2012年年末就在微博上发起反“女神”运动,“揭露”了“女神”柴静的诸多私生活,将柴静誉为二十一世纪的林徽因。2013年年初,木子美轰轰烈烈的反“女神”运动,最终演变为一副隐私的多米诺骨牌。这副骨牌不但牵涉出“女神”柴静身后诸多的男人,还牵涉出柴静节目幕后的策划者,更牵涉出幕后策划者的私生活以及幕后策划者的丈夫安替与木子美颇为纠结的北京一夜情。从别人的隐私起,于自身的隐私终,木子美女士的反“女神”运动,充满了荒诞与悖论:作为性自由先驱,她鄙视“女神”性生活混乱,却不鄙视她自身;作为女权主义者,她憎恨男公知的虚假,却渴望男公知对她的认同;作为公众人物,她不但自爆隐私,还认为曝光他人隐私亦属理所当然。

翻开本年度身体隐私史第三页的是歌手兼文艺女青年吴虹飞。她以戏谑的口吻,在微博上宣称,要公布所有与她上床的男公知的名单,打款给她的可免曝光之灾(大意如此)。网民一时哗然,转帖围观者众,更有五毛、窥隐癖好者连连叫好,曰:让人们看看公知们的嘴脸。不多久,吴女士再次发贴,说她仅仅是想开个玩笑。但这个所谓的“玩笑”,将早已污名化的“公知”一词,再次涂抹为猥亵、色情、淫乱、毫无责任心的代名词。

任何一个成年男女都该明白,身体是自己的身体,若双方自愿,与某人发生性关系,是彼此共有的秘密。因为上床,而要求对方对自己担负责任,是颇具中国特色的私生活。它建立在这样的逻辑之上:我的身体不是单纯的身体,我的身体是有待出售的物体。我的身体一旦与你发生性关系,从此便售卖给你。因此,身体对一些曝隐狂而言,成了一个极具威力的提款机与讹诈核弹:你不给我钱,我便会曝光你在何时何地与我发生过性关系。你必须为我曾经售卖给你的身体买单!你若给我钱,我那天不高兴,也会再次曝光你!

在一个半极权半后现代社会,人们娱乐匮乏,无所事事,窥隐成癖。《知音》杂志的销量说明,中国存在着一个巨大的窥隐群体。隐私,是身体文化的剩余价值。出卖隐私,是对身体文化的二度压榨。对一些人而言,出卖隐私会获得如下收益:1,提高知名度。2,获取同情值。3,炫耀性交史:我和某某名人有过性关系或我和一大群名人有过性关系。裸露者无非给民众展示分布在身体上的各种各样的性符码:红唇、尖颌、丰臀、肥乳、长腿、私处等等。隐私兜售者却将所有的性符码吸进性磁场,进行赤裸裸的性媾和。从身体裸露到出卖隐私,中国人的身体经济学,发生了从点到面、从静态到动态、从照片到黄色录像带、从公共领域到私人地带的质的飞跃。

我们看到,无论整容还是裸露,无论出卖自身还是他人隐私,大多以女性的身体作为主体,男性的身体几乎缺席。这告诉我们,身体经济学,究其根本是色情女体的经济学。物化的女体,无穷无尽的舞动在现代性的乐符下,身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男权观念所赋予的性勋章,却高喊着女权主义……在观者看来,2013年的种种身体闹剧,与任何主义无关,它仅仅是一场身体经济学的荒诞探戈在上演。

马小盐,小说家,文化批评家,现在《延河》杂志任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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