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要不要告诉幺儿?
幺儿知道真相会怎样?
亲生儿又在哪?过得好吗?
成都商报记者 张漫 实习生 王懿娜 摄影记者 刘海韵
核心提示:鉴定后老周谈幸福
什么是幸福?平常逢年过节,两个儿子都会回来,喝一点酒,两个孙子都活泼,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走一转,这大约就是我的幸福了。30多年都过去了,我只是希望得到真相。
被亲子鉴定改变的一家人
起初只是玩笑
老周没有当真
老工友说:大周和你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幺儿,是不是你亲生的哦?一点都不像你。
看到亲子鉴定报道
老周开始认真
今年7月18日本报上的一篇报道,让“恨铁不成钢”的老周“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我的基因没有遗传给幺儿。”
第一次亲子鉴定后
老周怀疑妻子出轨
亲子鉴定结果排除自己是幺儿的亲生父亲,像其他男人那样,老周首先考虑了妻子的忠贞。
第二次亲子鉴定后
老周一家有了难题
母子亲缘关系也被排除了。这下老两口都傻眼了。
10月15日,拿到两份DNA检测报告后,71岁的老周终于证实了自己的一个怀疑:38岁的幺儿跟他和妻子都没有血缘关系!
真相大白却让老周更加痛苦:“原来我和他妈妈商量,等我们两人哪个先走之后,另一个再把真相说出来。”然而这段时间,老两口又忍不住去想那个从未谋面的亲生儿子……
猜疑开始
性格相貌都不像幺儿是不是亲生的?
“我看过一个童话:有个人心头揣着一个秘密,又中了咒语,说出来就会变成石头。他不得不守口如瓶,但秘密就像发在心里的草芽,让他日夜不安。”年过七旬,头发花白的老周说,他也有这样一个秘密,是关于幺儿的身世。
老周对于幺儿的怀疑,之前一直停留在对幺儿生活态度不满的层面。
“我有两个儿子,相差5岁,幺儿今年38岁了。两个儿子都帅,但帅得各有不同。老大个子高,剑眉阔脸,像我,95公斤;老二身材细条,不到1米7,才90多斤,也是眉清目秀的。”在老周眼里,大儿子跟他的性格脾气都很像,勤奋好强,有点易怒,先是跑销售,后来自己出来做生意,现在开了公司。
老周特别乐意听原来厂里那些老工友们夸赞他的大儿子,“大周和你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是提到幺儿,老工友们有时会开玩笑加上一句“是不是你亲生的哦?一点都不像你。”
这些玩笑话,老周没有当真,但心底里确有对幺儿的不满意:“主要是生活态度不积极,不像他哥哥,你看他,现在都挨边40岁的人了,还时常要靠我和他妈妈、他岳母接济。”
最开始,老周将两个儿子的差异归结到成长环境。结婚的头十年,他和妻子两地而居,大儿子一直跟在他身边读书,幺儿由妻子带大。一家团聚后他发现,大儿子好学踏实,幺儿懒散调皮,两种不同的性格,一直延续到了他们各自工作、有了家庭。“我早年丧父,因此比较独立自强,我也这样要求在我身边的大儿子。幺儿的天性,是不是他妈妈小时候过于溺爱他造成的呢?”
今年7月18日报纸上的一篇报道,让“恨铁不成钢”的老周“开始很认真地思考,是不是我的基因没有遗传给幺儿。”
亲子鉴定
老周:不是我的,难道老婆背叛了自己?
今年7月18日,成都商报有一篇关于亲子鉴定的报道。老周反复把文章看了几遍。报道说,血液、毛发、口腔黏膜细胞等,都可以作为送检材料。
从去年开始,老周在大周的公司做财务,而小周则在公司仓库上班。9月1日下午,老周拿着小周抽过的烟蒂,借故提前离开公司,然后到了可以做基因检测的地方,缴纳了定金,签订了鉴定合同。
9月中旬,小周的一个举动再次激怒了老周:小周突然决定不上班了,理由是“累”。虽然大周为了挽留弟弟,准备将其工资从3000元涨到4000元。但小周还是说“不干”。差不多同一个时候,老周接到检测方的消息,烟蒂鉴定失败了。工作人员建议,如果想弄清真相,可以带小周5根以上带有毛囊的头发或者血样。
如何取得小周的头发或血样。老周想了很多办法,最终他决定利用两个儿子来家里吃饭的机会把小周灌醉,然后再偷拔他5根头发。没想到的是,周末儿子们带着家人来吃饭。父子三人酒还没开始喝,不明就里的妻子就喊了句,“不要喝多了!”
不知是不是心里装着事,那几天老周有些不顺,先是在公司的库房里,头被重重地碰了一下。后头骑自行车下班回家时又摔倒了,还受了点伤。
“没想到这次受伤给我提供了机会。”老周说,自己从不相信鬼神,但深知小周受丈母娘的影响,很相信这些。于是他找了个机会跟小周说,“我梦见你奶奶了。奶奶说她去世之后,一直用她的精气神保护着全家和我的安全,现在她的精气神不足了,怕是无力保佑家里。不过,你奶奶给我说了一个方法,用家里男性后代的血,涂在她的遗照背后,这样又可以继续保佑大家。”
小周丝毫没有怀疑老周的话,“他还主动跟我说,爸,你年纪大了,我来。”第二天,他准备了棉签、针。先让小周用打火机燎了下针尖消毒,然后刺破手指,挤了一滴血出来。此外,小周还找大周也挤了一滴血。大周的血,老周扔到楼下的垃圾桶里,却把小周的血样小心保管着,送去做了检测。
9月30日,他接到电话,说结果出来了。“一路上,我都在不停祈祷,千万是我的,千万是我的……”然而,当他打开那个密封袋时,几页薄薄的纸上写着结论:排除被检父亲与孩子之间存在的亲生血缘关系,生物亲缘关系成立的可能性为0%。
面对这种结果,老周像其他男人那样,首先考虑了妻子的忠贞。他乱七八糟地回忆,结婚初期,自己在大邑工作,妻子在成都,一开始三个月回去一次,后来每个月回去一次,大部分时间两地分居,十年后才团聚。是不是那段时间,出了什么问题?
老伴:检测证清白,结果也不是我亲生的
他都不晓得自己是如何回家的,怒气冲冲地把密封袋拍在茶几上,“老二不是我的儿!”原本等他回来吃饭的妻子足足愣了10秒钟,才说出了一句话:“你疯了是吧,说些啥子哦!喝多了?”
老周拿出报告说,自己去做了基因检测,证据确凿。妻子一直哭,“我连别个男人的手都没拉过,怎么可能?” 她怀疑检测的真实性。老周不得不从“脱氧核糖核酸”讲起,告诉妻子基因鉴定的科学性。
家庭风暴一触即发。“我晓得他的性格,如果查出问题,他绝对不得饶我。头年不离,第二年也会离。”老周的妻子始终怀疑结果的真实性,她还提过一个建议,说把大周也带去检测,“大儿子在家里生的,长得跟你一模一样,总不能是假的吧,如果测出来也不是你的,那肯定就是检测有问题了。这个公司肯定是假摊子。”
10月9日,妻子下定决心配合老周去了基因检测公司。“既然他都开始怀疑了,我的清白自己最清楚。因此我最终还是同意去。”10月15日,老周妻子与小周的检测结果出来,两人的生物性母子亲缘关系也被排除了。这下老两口都傻眼了。
鉴定之后
38年前
护士是不是抱错了
老两口间的紧张气氛被两纸检测结论悄然平息。
“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孩子出生时抱错了。”老周至今还记得幺儿出生的情景:幺儿是1976年3月4号早上8点到8点半之间的样子出生的。当时32岁的老周在大邑工作,妻子26岁。母亲在大邑跟他一起。大儿子是在家里接生的。生幺儿时,单位医务室跟老周很熟,让他带妻子到医院来生产。1976年3月3日,老周本来买好了回矿区的票,准备第二天带妻子去矿区医院。谁知第二天一早,妻子的羊水破了。
“那时我们家在现在的华西医院附近,当时是桂溪公社玉林大队一队。”老周说,于是他就带着妻子步行到市中心的一家妇产医院———“大队多数产妇,都在那里生产,相当于现在的定点医院,费用上有照顾。”
大概1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医院。门口一个清洁工大概有经验,喊了一句,“搞快,产妇来了!”几个医护人员立即冲了出来,将妻子架到产房。妻子几乎刚进去就生了,护士告诉他,是个儿子,六斤二两。在医生的指导下,老周立即跑回家,买鸡买蛋,找邻居借了个推车,铺上麦秆,垫上铺盖,下午返回医院接妻子,还带了妻子早就准备好的娃娃包片。妻子很虚弱,他上前从护士手里接过她,扶她到车上躺下。他把包片递给了一个医护人员,没过一会儿,她包了个孩子出来,递给他。
老周的妻子是出院时才看到自己的娃娃。“当时我生完,整个人都是晕的,没一口力气看一眼娃娃,就听到医生说,‘生了生了,是个儿娃子’。再看到的时候,已是下午他接我出院时。”
回家后,老周将出生证明交回玉林大队,由大队交到辖区派出所,给小周上了户口。老周记得很清楚,小周出生的那一天,1976年3月4日,成都发生了一件事:有个重庆知青,在盐市口贴了一张大字报,两个“造反派”为此打了起来,“医院里好多人都跑去看了热闹的。下午可能匆匆忙忙抱了个娃娃给我。”但这一切,都只是老周的猜测。
38年后
不舍幺儿思念亲儿
一个多月里,疑问变成了事实。25日,71岁的老周在给成都商报记者讲完这段经历后说:“我觉得把这个秘密说给你们,心里多少舒坦了一点。”
不过,老周也怕这个秘密一旦公开,就会“比自己变成石头”更可怕:小周知道了真相会怎样?38年前,自己的那个亲生的孩子怎么样了?如今过得好不好?他和妻子反复讨论起这些问题。
“无论如何,还是把他当亲生儿子。”老周说,虽然他不欣赏小周的生活态度,但小周很孝顺,比大周细心、聪明。“我跟儿子的亲情,胜于血缘。如果他知道了,我怕他永远不会对我们那么亲了。”老周的妻子语带忧伤地说,小周从小跟她长大,虽然胆小,懒散,但脾气好,像女儿一样关心她。
“老大会挣钱,媳妇工作也好,幺儿没啥钱,媳妇也没怎么上班,经济上也困难些。正是我们担心他的地方。”老周的妻子说,老周虽然看不惯小周的懒散,但却是仍然关心幺儿。前两年,老周听说小周头痛了一个月,晚上就骑车去看了小周,知道他几个月没上班了,工资也没拿到,“他又忍不住,取了1000元给老二”。有天晚上,老周梦到小周死了,梦中哭醒,妻子安慰他说,梦是反的,小周不会有事。
而对于那个38年前就错过的亲生儿子,老两口则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心态。“养都没养过他一天,找到了也未必认我们。”这是老周的妻子的第一句话,接下来她又说了句:“还是想知道他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如果好,不相认都可以。如果他过得不好,多可怜,我们肯定还是难过。”
“30多年都过去了,我只是希望得到真相。”老周感慨地说,“什么是幸福?幸福就是镜花水月,回过头来看就是幸福。平常逢年过节,两个儿子都会回来,喝一点酒,两个孙子都活泼,我们一起在院子里走一转,这大约就是我的幸福了。”
目前,老周已将此事告诉了姐姐和大周,但相约瞒着小周,怕他知道了受打击。(为保护隐私,文中当事人系化名)
编后
警惕亲子鉴定
这把双刃剑
我国第一个DNA亲子鉴定的案例出现在1991年,一起长达数年的由离婚而引起的抚养案件,使公安部破例采用当时仅限于刑事技术鉴定的“DNA指纹检测”去确定一对父子有无血缘关系,从而首开“亲子鉴定”的先河。
近几年,亲子鉴定机构的鉴定数量都呈上升的趋势。据四川基因格司法鉴定所所长吴峰提供的相关数据,2011年四川亲子鉴定的总量为760例,而到去年已超过4200例,三年竟猛增近五倍。“以前有猜忌,都是关起门来打闹,现在大家都看得开了……”西南司法鉴定中心一位负责人说,亲子鉴定社会认知度提高,市民更愿意用科学方法处理家庭纠纷。
单从社会的角度看,亲子鉴定的数量递增折射出现代家庭的夫妻信任危机。如今传统社会的婚姻观念依然是维系家庭的根本,一旦亲子鉴定的结果是违背常理的,那么这个家庭将面临解体的可能。
一些专家学者对亲子鉴定提出了思考:亲子鉴定对大众开放,到底是在帮助人,还是“搞破坏”?现实生活中,有着太多因为鉴定之后,原本和睦的家庭分崩离析,甚至带来灾难性后果。
拿着一纸亲子鉴定书,有人获得宽慰,更有很多家庭走向悲剧。亲子鉴定是一把“双刃剑”,一面是对亲子关系真相的探究,一面则是对社会伦理和法律道德的拷问。推崇亲子鉴定、强化血缘亲子观背后引发的社会问题和家庭危机,更值得我们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