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装逼的世界里像二逼一样活着

成舍我

来源：孙毅安


德国大众汽车公司在中国卖得最多的汽车是桑塔纳和捷达，价廉物美，是普通老百姓的最爱，多得烂大街了。还有一些中档产品，比如帕萨特，比如迈腾，坚固耐用，配件便宜维修方便，深受白领阶层的小资们喜欢。在国人的印象中，“W”标记的汽车，与豪华高档无缘，是工薪阶层的专属。可是大众公司有一款顶级轿车叫辉腾，却是毋庸置疑的高大上，作为奢侈品级别的轿车，当之无愧。
辉腾到底有多好，就不必细说了，单说一下它的真皮座椅，全是手工制作，每一个细部都熨帖完美。那些皮革是用纯生物制剂鞣制的，完全不含甲醛，所以即便是一辆刚买来的新车，也闻不到皮革惯有的刺鼻味儿。这款车除了标准配置之外，客户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向大众公司提出参数要求，例如轴距、自动升降底盘的行程，发动机马力等等，只要厂家能做到，都会尽量满足客户的愿望。更值得一提的是，辉腾虽然内部配置豪华，但外观却质朴简单，相当的不起眼，乍一看，就像一辆大号的帕萨特，端的是洗尽铅华，素面朝天，含蓄而内敛，深受有文化有实力的低调人士喜欢。

问题也恰恰出在这里。因为辉腾太低调了，所以经常会被以貌取人以车定调的势利眼们看走眼，误将人参当成了胡萝卜。有一个笑话是这样讲的：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一位老板通过朋友牵线，约见某政府部门的一位局长，打算一起吃饭谈笔买卖。朋友事先对局长大人说，此老板生意做得很大，公司很有实力，所以局长就答应见个面。到了约定的时间，老板开着辉腾座驾去接局长，到了办公楼下打电话，局长很快就出来了，寒暄两句后，局长盯着这辆车打量了片刻，借口说有东西拉在办公室忘带了，转身上了楼就给朋友打电话，说你介绍的是什么朋友？还说有实力呢，开了一辆破帕萨特来接我！你告诉他这饭我不吃了，瞎耽误工夫。
朋友于是打电话责骂老板，说你也太把局长不当干部了，咋能开个帕萨特去呢，初次见面未免太不尊重人家了！老板被骂的一头雾水，又好气又好笑，说：他倒懂个屁！我这车叫辉腾，一辆能买十辆帕萨特！
在辉腾刚进入中国市场的那两年，这个故事，我在不同城市的不同场合起码听过十次以上，听得耳朵都磨出茧子来了。故事版本略有不同，但基本线索清晰，无非是局长升职变成了市长，或者降职变成了处长，老板从做IT的变成了修高速路的，或者干脆就变身能源大亨挖煤卖油了，情节大致雷同。唯一不同的是讲述者的叙述角度，一个道听途说的第三人称的段子，讲着讲着就成了第一人称，变成了讲故事者身边发生的事，通常都是这样开头的：我朋友谁谁谁-------，或者自己就身在其中，一般都饰演那牵线搭桥的角色。
客观视点变成了主观视点，雾里看花，梦中探月，讲得神乎其神。说书人的目的，除了饭局上插科打诨提供谈资之外，还有潜台词在里面：我的朋友都是有身份的人。

每次听到别人讲这个故事，我都含笑看着讲述者，听得津津有味。我好奇的是，不明白为什么有人就这样愿意把自己牵扯到这故事中，有意思吗？后来慢慢就明白了：有意思，这个叫装逼。
我们生活在一个装逼的时代。在某些时候，如果你不装逼，可能就没有办法再继续混下去。北京东北三环有一家饭店远近闻名，影视圈的大腕和小混混都知道这地界——昆仑饭店。这店里的咖啡厅每天下午都有很多业内资深人士在谈项目，我也曾经有幸跟人在此处盘桓过数回，基本印象就是装逼的居多。有些厮们口无遮拦，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反正吹牛逼也不犯法。我认识的一位圈内小姑娘卓玛去昆仑饭店跟人谈了回事，出来后在朋友圈感叹说：“如果不谈个几千万上亿的电影项目，都不好意思坐这儿喝咖啡。”我看了后只回复了她五个字：可怜的丫头。
装逼已经变成了时尚。开一个新闻发布会，满场子的路易斯威登和普拉达会晃瞎你的眼睛。要知道这些包包的主人不是明星，而只是发布会的一般工作人员，顺便说一句，她们的薪水其实少的可怜。这些包也不一定是在特许店里买来的，更可能是秀水街的A货。中央台一位已经被检察机关带走的著名主持人，在拥有自由之身时经常爱说一句话：我的朋友克林顿上次对我说------，好像他每周都和克林顿吃晚饭似的。还有一些更恶心的，在饭局上说到国家领导人，几杯小酒下肚就直呼其名还特意省略掉姓氏，听起来亲切私密随意，仿佛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

成本最低的装逼是在有陌生人出席的场合切磋高尔夫球技和谈论汽车性能，一般情况下，推果岭和打出小鸟是必不可少的，专业术语最好是说英文，假如能带出伦敦西区的口音就更牛逼了。说到汽车，如果评价奔驰宝马会让人觉得太老土，利好消息是阿斯顿马丁刚刚宣布出了新款限量版，不过它的流线型设计太时尚了，有些张扬所以不太适合自己的气质。至于说到听音乐，一万五千块一米的超导音频线已经是老土了，要有好的音质，关键在于使用的电源——火电太燥，水电太寒，最适宜的是克拉玛依的风电，不温不火，刚好配得上天籁之音。
还有一些相对粗俗的装逼者，做的事情让人匪夷所思，比如给一辆新买的保时捷休旅车顶上安装一个不伦不类的旅行箱，看起来是那样的画蛇添足大煞风景。经常有人在车尾部贴一句扯到家的混账话：“哥开的不是车，开的是寂寞。”开车跟在这样的二货后面，真想超过去问问他寂寞分几个档，是自动的吗？一些家伙私自改装车灯，不仅违法加装疝气灯，而且把车灯调的特别高，迎面开过来，一片刺眼的雪白，晃得你连路都看不见。这种脑残也不想想，对面的司机看不见道路有多危险，把一个前世无怨近日无仇的的人活生生照成瞎子，撞死你是谁的责任？
我们生活在一个装逼的世界里。但是说到底，那些刻意装来装去的人之所以如此，是源于内心深处挥之不去的身份焦虑症，以及对于装逼成功后带来的短暂安全感和成就感的迷恋——这真的非常可悲。诚信缺失骗局太多幻像太多现实太令人失望，装逼所以就有了市场。
不能不如此，也不得不如此。于是就这样了：
在装逼的世界里像二逼一样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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