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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学二年级的孩子好像很喜欢邻座那个长头发的女孩,常常提起她,每次一讲到她的种种琐事时,你都可以看到他眼睛发亮、嘴角带着微笑的样子。
他的爸妈都不忍说破,因为他们知道不经意的玩笑都可能给这年纪的孩子带来巨大的羞辱,甚至因此阻断了他人生中第一次对异性那么单纯而洁净的思慕。
双方家长在校庆孩子们表演的场合里见了面,女孩的妈妈说女儿也常常提起男孩的名字,而他们也一样有默契,从不说破。
女孩气管不好,常感冒咳嗽,老师有一天在联络簿上写:“邻座的女生感冒了,只要她一咳嗽,XX就皱着眉头盯着她看。问他是不是咳嗽的声音让他觉得烦?没想到XX却说:‘不是,她咳得好辛苦,我好想替她咳!’”老师最后写道:“我觉得好丢脸,竟然用大人的观点污蔑了一个孩子那么善良的心意。”
爸妈喜欢听他讲那女孩子的点点滴滴,因为从他的描述里彷佛看到了孩子们那么自在、无邪的互动。
“我知道为什么她写的字那么小,我写的这么大,因为她的手好小,小到我可以把它们包起来!”
爸妈于是想着孩子们细嫩双手紧紧握在一起的样子,以及他们当时的笑容。
“她的耳朵有长毛耶,亮晶晶的,好好玩!”
爸妈知道,那是下午的阳光照进教室,照在女孩的身上,女孩耳轮上的汗毛逆着光线,于是清晰可见。
孩子简单的描述,其实是无比深情的凝视。
三年级上学期的某一天,女孩的妈妈打电话来,说他们要移民加拿大。
“我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有遗憾……。”女孩的妈妈说:“如果有,我会觉得好罪恶……。”
没想到孩子的反应倒出乎他们预料。
有一天下课后,孩子连书包也没放就直接冲进书房,搬下世界旅游的画册就坐在地板上翻阅起来。
爸爸问他说:“你在找什么?”孩子头也不抬地说:“我在找加拿大的多伦多有什么,因为XX他们要搬家去那里。”
书没翻几页,孩子忽然大笑起来,然后抓起电话打,一边拨号还一边忍不住地笑;爸爸听见他跟电话那一端的女孩说:“妳知道多伦多附近有什么吗?哈哈,有瀑布耶……,书上的字念起来好好玩……,说‘你家那块破布是世界最大的破布’,哈哈哈……不是啦……是说尼加拉瓜瀑布是世界最大的瀑布啦……哈哈……。”
孩子要是有遗憾、有不舍,爸妈心理有准备,他们知道惟一能做的事叫“陪伴”。
后来女孩走了,孩子的日子寻常过,和那女孩惟一的连结,好像只有他书桌上那张女孩的妈妈手写的英文地址。
寒假前一个冬阳温润的黄昏,放学的孩子从巴士下来时,神情和姿态都有点奇怪,满脸通红,眼睛发亮,右手的食指和拇指间好像捏着什么无形的东西,快步跑向等候的爸爸。
“爸爸,她的头发耶!”孩子一走近便把右手朝爸爸的脸靠近,说:“你看,是XX的头发耶!”
这时爸爸才清楚地看到孩子的指间捏着的是两三条长长的发丝。
“我们大扫除,椅子都要翻上来……,我看到木头缝里有头发……,一定是XX以前夹到的,你说是不是?”
“你……要留下来做纪念吗?”
孩子用力地摇着头,但爸爸看到他的眼睛忽然冒出不知忍了多久的眼泪,他用力地抱着爸爸的腰,把脸贴在爸爸的胸口上,忘情地嚎啕大哭起来,而手指却依然紧捏着那几条映着夕阳的光、在微风里轻轻飘动的发丝。
(文/吴念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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