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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婆可是个宁净欢喜热闹的婆婆,湾里的伢伢大小冇得不欢喜她的。70多岁了,穿戴总是那干净。岁月的年轮在左婆白白净净的脸上留下了密密的线条,却没能完全掩饰住她年轻时有过的靓丽。左婆和善,从不和人吵架,脸上总是带着慈祥和蔼的微笑。湾里人家有个么大小事,她总是出来帮忙操劳,列几年左婆老了,体力差了些,做不动么事,可是湾里人有个么红白喜事生伢满月抓周过十岁参军考学搬家——还是常常向她求教,左婆还是乐呵呵的帮忙,偶尔也动手做哈。那左婆可是做么事酱个么事,那些七姑八姨老姐幺妹个个心腹口服。
听湾里老人说,左婆还是个造业人,日本人投降那年,河那边的左婆刚1岁,奏冇得伯和妈,是她大10岁的哥哥-----长兄如父-----把她养大的。哥哥冇读书,左婆也冇读书,兄妹俩一字不识,感情很好。哥哥会下河捉鱼,再大的水,一下去再露头,踩着水,双手高高举起,两手上一条大喜头正活蹦乱跳呢,妹妹在傍边拍手欢喜的叫喊。回家鱼汤煮好了,左婆先吃一碗,然后哥哥吃剩下的。晚饭吃饱了,兄妹俩就牵手到湾后头的“台子”(一座小山)高头的树林里,妹妹枕着哥哥的大腿,跟着哥哥唱儿歌:
天上的星
亮晶晶
一眨一眨放光明
······
妹妹问哥哥:“天上的星高头有什么东西?有冇得人呐?”
兄妹俩看着漫天的繁星,有的还一闪一闪的,像人的眼睛。
“有啊,有勒多东西。”
“那伯跟妈待不待天上的星高头?”
“嗯,应该待吧。我也不晓得,听人噶说,人死了都要到天上的星高头去的。”
妹妹睡着了,哥哥就抱起妹妹回家,放在床上。在简陋的小屋里,昏暗的油灯下,哥哥开始修理那些鳝鱼笼子或者修补渔网了。
慢慢的哥哥长大了,妹妹也长大了。哥哥成了高大的白杨树,妹妹也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蛮多女伢喜欢高大帅气的哥哥,可是他太穷了,也不愿意随意给妹子许配人家,一定要给妹子许个好人家。曾有一家提出换亲的要求,对方女伢可是个远近都晓得的排场女伢,可她哥哥有点残疾——不能委屈了妹子——奏拒绝了,耽误了好多年。哥哥快到30的时候,妹子出阁嫁到河列边后,才娶了嫂嫂。说也巧,姑嫂几乎同时生伢,比着生儿育女,都生下差不多大小的2男2女。姑嫂两个感情特别好能交换着哺乳小伢,那些小伢也抢着吃姑姑或舅妈的妈儿,有时姑姑或舅妈的两个乳头挂着两个小伢,一个是自己的,一个是姑姑或舅妈的。好景不长,说也惨,最大的伢还不到十岁时,妹妹失去嫂嫂,哥哥没了妹夫。哥哥是男人,虽然苦,还能有点收入,妹妹就苦了,没了收入,那四个几巴子张着一日三餐要吃饭呢,于是哥哥三天两头周济一些柴米油盐,糊口度日。
左婆性子刚烈,男人走了的头一年,总有些湾里的人半夜来敲门磕窗。左婆有一个大早,拿到绳子菜刀和砧板,带到四个一步梯的伢在湾里走了一圈,喊着“哪个要再来敲门磕窗,奏用菜刀劈,奏拼命,奏待哪个屋门口上吊······”族间的男人们约定,逮到那狗日的就大卸八块。
左婆不喜欢求人,从不欠人人情。那年做屋,自己和泥巴,自己抹砖,除了哥哥帮哈忙外,冇得哪个帮忙。瓦匠师傅的工钱一分不欠,做了四间瓦房。左婆一间,两个儿伢二两间,两个女伢合到一间。
奏列样,哥哥的四个伢长大了,妹妹的四个伢也长大了。日子好过了,不饿饭了,因为有那四间瓦屋,两个儿都娶了媳婆,两个女也都出阁,事都还不错,儿子媳妇姑娘女婿对左婆都孝训的不得了,都争着一匝匝给左婆钱,都比着给左婆买吃的喝的用的穿的戴的
再后来,里孙外孙一大群,到过年,左婆的屋里总是热闹的不得了。不晓得哪一年,哥哥妹妹的八个伢八个家庭组团上北京做生意,过了好多年,听说都待北京买了房子买了车,在老家一个个做一幢幢小洋楼。左婆在老家陪里孙外孙读书,一个个送上大学,前几年最小的一个孙子进了大学后,左婆奏一个人住小洋楼里,一哈冷清了。三不时儿子媳妇姑娘女婿打电话和左婆聊哈天。左婆不识字,打手机为难,发短信更不会,孙子弄的快捷键,当时会用,过几天奏忘的干打干净,唯独记得哥哥的长号,手机拿正在黑暗中能一个数字不错的拨通哥哥的号码,晚上睡不着有时奏和哥哥聊到电池冇得电。
几年前,左婆得了怪病,心口疼。疼起来抓心抓肝的疼,有人说话还好点,儿女逢年过节在一起热闹时也不吗的疼。儿子姑娘把左婆借到北京的新房子站了几个月,也到大医院从头到脚彻底检查了一遍,么事都好,冇得病。儿子媳妇姑娘女婿带着左婆和她的哥哥北京玩边遍角角落落,左婆兄妹俩冇玩到三天就想回老家了,空气不好,到处是车子,别个说话也不吗的懂,两个老人决意回家,儿女子侄反复挽留后冇违背老人意愿,老大开着“宝马”把老人送回老家。
也是出了邪气,回来冇几天,左婆的心口奏疼起来,白天还好点,湾里哈是老人小伢,还能找人说话,到了晚上就疼的睡不着,吃药打针不见效,老家医院也搞不出个么名堂来。儿女们忙着生意工作,叫到北京去,左婆也不想去,去了都那忙,再说儿女是自己养的,媳妇女婿是人噶养的,时间长了也不好。儿女偶尔在电话里联系,买的电脑左婆也不能用,不能视频联系。儿女只好一匝匝的寄钱打钱过来,钱左婆是吗的都用不完的。
清明节快到了,在北京的儿女们的生意好了,奏不打算回老家祭祖了,叫左婆在祖坟上多烧些纸。左婆心口疼的更剧烈了,到了晚上奏一掣一掣的疼,整夜整夜的睡不着。
前几天,收拾好自己和儿女们的房子后,左婆带着几袋儿女买的牛奶和保温桶里自己做的排骨汤,到河那边哥哥家里,开口奏要哥哥吃排骨喝汤,起码要吃一口,然后帮着哥哥收拾本已很干净的房子,清洗哥哥的衣物,陪哥哥不着边际的聊天。吃完早夜饭,左婆要哥哥到台子高头的树林坐哈,树林变大了几倍变密了不少。左婆坐到一块干净石头高头,喝着牛奶,“哥哥,我要到天上的星高头找伯跟妈了,这辈子还没来得及报答哥哥的恩,下辈子奏做嗯的女来报答了。我太疼了,也太累了。哥哥扎实些,奏多活几年,再来找伯妈跟我好吗?”
哥哥抱着妹妹,老泪纵横,“妹唉,你吗走列一步哦?嗯,也好,等一哈,哥哥陪你一起走。”颤抖的手掏着手机,拨弄了好一会,“嗯者快些回来,姑妈和我都要走了······”就像妹妹吃剩的鱼汤一样,哥哥喝着妹妹留下的牛奶。
“哥哥,我者再唱一次儿歌吧”
天上的星
亮晶晶
一眨一眨放光明
·······
宽阔的 高速路上,几台小车风驰电掣,一路向南······
窄窄的 乡村小路上,120救护车撕心裂肺地鸣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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