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加拿大的华人要上街游行？

Mary

几天前在加拿大发生了一起十分离奇的事件。

一个11岁穆斯林小女孩哈乌拉· 诺曼（Khawlah Noman）向加拿大多伦多警局报案，说在当天和弟弟上学的路上被一位二十多岁、黑头发、留胡子、穿黑衣服和黑裤子的亚洲男性袭击。

据她描述，该男子从她身后接近她，然后拿着剪刀剪了她的头巾。在哈乌拉尖叫之后，袭击者先是仓皇而逃，然后没过几分钟之后，又回来再次袭击她。她同行的弟弟作证确有此事。

她的母亲呼吁警方将其视为仇恨罪行予以追究。多伦多当局也十分配合，对此高度重视，号召全社会协助办案，帮助警方逮捕行凶者。

离奇的剪头巾事件

媒体跑得很快，几个小时之后大群记者就举着长枪短炮出现在了哈乌拉就读的中学，召开了一个“新闻发布会”。对着在场密密麻麻的镜头和话筒，小女孩用楚楚可怜的声音说：“我感到非常害怕和不解”。当媒体问及有什么要对袭击她的男人说的话，哈乌拉接着说：“我认为你的做法是错误的。你不应该这么做。更何况我只是一个孩子啊！”（原话）

这则故事同时包含了“女孩”、“穆斯林”、“欺侮弱小”、“种族仇视”等现在西方主流媒体最喜欢的新闻点。加拿大和美国的众多媒体立刻不带怀疑地以头条报道了这起“不可原谅的暴行”后，消息很快得到传播，效果轰动，可以说扣动了整个加拿大社会的心弦。

加拿大总理小特鲁多在自己的推特页面上表达了自己对哈乌拉的支持并强烈谴责了袭击者：“我的心与哈乌拉同在。今早的袭击是一种懦夫的行为。加拿大是一个开放和兼容并包的国家，对这样的恶性事件我们绝不姑息。”

省长和市长紧随其后。安大略省女省长凯瑟琳 ·温（Kathleen Wynne）在推特上说，“这是一起懦弱的仇恨行为，安大略绝不容忍。这样的恶行并不能代表我们。我们必须坚定地支持这个仅仅是因为戴着穆斯林头巾就被攻击的年轻的小女孩。”多伦多市市长约翰 · 托里（John Tory）也立刻发表声明说自己对这一事件表示震惊，“我们多伦多市没有一个小孩应该担心他会因为穿了什么而被袭击……我和所有多伦多的居民一道抗议任何形式的仇恨行为。我们市、我们省和我们国家绝不能容忍伊斯兰恐惧症。”

加拿大的首位华裔女性省议员，也是代表事发地士嘉堡－爱静阁（Scarborough—Agincourt）的自由党人黄素梅（Soo Wong，香港生，八岁随家人移民加拿大）声称“这不是我所知道的安大略”，并发表推特说：“我们必须坚定地支持这个被袭击的小女孩和任何戴穆斯林头巾的安大略人。”

在加拿大上下数位大牌和明星政客都露了脸，世嘉堡地区议员新民主党人李崇信（Neethan Shan，斯里兰卡泰米尔人，不知道为什么起了这个中文名）则更进了一步。他在事发当日提出多伦多官方应将每年的1月29日定为“反伊斯兰恐惧症纪念和行动日”（Day of Remembrance and Action on Islamophobia）。他的这一的动议将在1月31日召开的多伦多市议会会议上讨论。

随着美国等其他地区媒体的跟进报道，事件马上吸引了全西方社会的注意。各国的自由派人士都纷纷站出来大做文章，对这起“针对少数族群”的袭击予以强烈谴责。

媒体和政客们这波节奏带得轻车熟路。结果几天以后：

经过警方的调查，原来这个被各国媒体和政要拿来大做文章的“剪头巾”事件根本子虚乌有。这就十分尴尬了。

真相大白之后

事情真相大白之后，让我们看看几位之前义愤填膺的加拿大社会名流是如何反应的。

首先，总理小特鲁在公开的演讲中表示，近期有越来越多针对“宗教少数群体”尤其是女性的“仇恨犯罪”（hate crime），“众多事件表现出社会上存在着令人警觉的狭隘和不宽容，对这一趋势严肃我们必须对待。让我感到欣慰和庆幸的是，（剪头巾）事件没有发生（We are thankful and relieved that this incident did not take place）”。

这起针对穆斯林小女孩的“袭击事件”即使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结果还是被某些政客利用，拿去鼓吹他们“维护弱势群体权利”的政治议题去了。

女省长凯瑟琳也说感谢多伦多警方的工作，我和所有安大略人都对此事感到欣慰和庆幸（I join all Ontarians in being thankful and relieved that this assault did not take place）。

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对此“感到庆幸”。

从上周事发后到现在，加拿大的华人群体在加拿大各大城市陆续上街举行游行和示威活动，要求各级政府道歉。

这件事看起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Chinese”（中国人、华人）的字样，为什么华人要出来抗议呢？

亚裔不是哑裔

实际上，这场“头巾骗局”从发生到结束都和加拿大的华人群体有着十分密切的关系。

首先，事发地士嘉堡－爱静阁十分特殊，创下了多项全国之最。根据2011的年人口普查，该区是加拿大移民最多（67.8%），华裔人口最多（46.0%），也是中国大陆移民（24.7%）最多的地区。

也许是由于该社区是华人聚居地的缘故，抑或是另外有人造谣，“中国人/华人”成了“亚裔剪头巾”事件的替罪羊。事发之后谣言不胫而走，脸书和推特等社交媒体上出现了不少针对性的仇恨言论，以“种族歧视”、“一贯排外”等罪名指责“中国人/华人”这一群体。

最近几十年越来越多的中国人走出国门，华人在散布世界各地的亚裔群体中开始占据主流的地位。考虑到这点，报道“剪头巾事件”的记者、政客以及其他普通读者在记忆力中弄错“华人”和“亚洲人”或许也无可厚非。真相大白之后当时急着跟风报道的媒体出来澄清一下，之前义愤填膺的政客补份正式的声明对自己强烈谴责的公众道个歉，这件事也许就结束了。

但是我们看到的是，几位之前激烈谴责“种族歧视”、“仇恨犯罪”的政客在真相大白之后对自己当时的莽撞和其带来的恶劣后果没有丝毫的愧疚感。他们在警方尚未对事件调查清楚的时候，仅凭小女孩的一面之词就急着表态彰显自己是多么照顾某一部分少数族群，却把亚裔和无辜的加拿大华人群体置于社会的众矢之的。

当警方坐实了小女孩撒谎的事实之后，部分政客却选择了彻底无视调查结果，拒绝对小女孩一家撒谎的事情给出正面回应，只是轻描淡写地表示“谢天谢地”，甚至还顺着之前的错误声明继续谴责实际上子虚乌有的所谓“仇恨行为”。

碰到这样的事情，我想任何有正义感的人都理应感到愤慨。

西方自由派媒体和政客的虚伪

这件事反映出了西方资本主义民主社会自由派政客一贯的虚伪和双重标准。他们“照顾少数族裔”政治议题只不过是为了附和主流舆论界政治正确的大环境。他们一边义正言辞地呼吁加拿大社会绝不容忍针对穆斯林群体的仇恨行为，一边用自己的不作为默许小女孩一家人对亚裔群体的污蔑；高举“拒绝割裂和偏执”的大旗，实际上以行动割裂国家和破坏各族群社会团结。

在险象丛生的北美社会，比被“剪头巾”更严重的袭击每天都在发生，很少见这些西方媒体和政客如此大阵仗地一致呼吁或强烈抵制。此次仅仅是因为一位11岁小孩讲了一个故事，各大媒体就立刻全副武装地出动，事发后一个半小时在小女孩一家和多伦多教育局（Toronto District School Board）的许可下于她的学校举行了一场面向全国的新闻发布会，然后立刻洒出铺天盖地的报道和渲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加拿大广播公司CBC在小女孩拨打报警电话之后48分钟就刊登了针对此事的第一篇报道）。政客立刻跟进配合，呼吁展开全社会的谴责活动。这也有点太轻车熟路了吧？

何况这个故事编得很烂。这个小女孩当时穿着羽绒服戴着连衣帽走在路上，一个身上带着剪刀的“亚裔歹徒”从背后接近，却知道她戴着头巾。“歹徒”把她的连衣帽摘下来之后小心翼翼地剪了一刀她的头巾，却没伤到她的人。然后小女孩没跑“歹徒”跑了。过了一会儿小女孩过马路找到了一群朋友，这个人竟然回来在众多目击者的眼皮子底下又剪了一刀。

难道加拿大的媒体人都蠢到会相信这样的故事吗？我想不至于。只不过在“一个邪恶的加拿大种族主义者袭击弱小可怜的穆斯林女生”这样诱人的题材面前，他们选择了放弃常识和逻辑。一个穆斯林小女孩被攻击了，媒体就把问题放大到整个社会“仇视穆斯林”，小女孩构陷亚裔，他们却又装看不见了。

在西方“民主国家”的政治中，事实和真相非常廉价，只有选票才是真理。政客的所作所为也全都以此为中心。政客们表现出他们“支持少数族群”的样子，也只是支持某些比较热门、可以带来政治收益的少数族群。如果你认为某些自由主义“左派”政客或媒体会像他们声称地那样真正客观公正地对待所有的少数群体，那你就大错特错了。

举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在2016年奥斯卡金像奖颁奖仪式上，黑人主持笑星奥斯卡克里斯 · 罗克（Chris Rock）在演讲中狠狠地抗议和讽刺了一把本次奥斯卡获奖者没有一个黑人，他认为这是评选者赤裸裸的针对黑人的“种族歧视”。

他激烈地抨击到一半的时候，却给观众引见了他的“会计团队”——三个西装革履戴眼镜的亚裔儿童。在暗示亚裔是“书呆子”、“会算数”同时，洛克竟在台上说：“如果有谁不喜欢这个笑话，拿手机去发推吧。对了，你的手机估计也是这些孩子造的。”长得像亚洲人，所以就是组装 iPhone 的劳工？我很难想象出比这更恶毒的玩笑了。

在美国如果有人指着克里斯的鼻子说他是“采棉花的”，我估计用不了两天这个人就会被工作单位以种族歧视为名开除（南北战争前大量美国黑奴曾被逼着采棉花，所以 cotton-picker 在美国是严格的禁忌词）。克里斯针对亚裔开了性质同样恶劣的侮辱性玩笑，不仅饭碗没有收到影响，在导演李安等众多亚裔学院会员金奖得主的联名抗议下，最后他连句道歉都没有。足见在双重标准的西方社会，“种族歧视”和“种族歧视”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海外华人群体的变化

西方那些自由主义左派是指望不上，几位华裔地区代表又都三缄其口，求人不如求己，果断上街——面对某些加拿大政客为了自己的政治利益伙同媒体公然践踏事实、肆意纵容污蔑亚裔和华人群体的恶行，华人此次展现出了超凡的担当精神和行动力。

我在加拿大的很多朋友已经积极地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里。此次华人举行游行的目的十分简单，就是要求总理特鲁多给全体加拿大人一个真诚的道歉，并要求加拿大政府公平地对待每一个族裔。从过去的一周一直到今天，在加拿大的多伦多、蒙特利尔、温哥华、伦敦、里贾纳等主要城市都出现了成百上千参加游行人群的身影。据悉，其他加拿大的大小城市也正在联络亚裔和其他加拿大人参与明天到二月初的游行。

过去海外的华人群体给社会留下的刻板印象是普遍勤劳工作但却对参与政治较为冷漠，有时也被戏称“哑裔”。近年来情况有所转变——随着祖国的日渐崛起，走出国门的中国人也越来越自信了。新一代在海外求学生活的华人并不觉得自己比低洋人一头。所以我们看到在2015年的英国大选和2016的美国大选里，华人参与度和曝光度都是空前的。

除此之外，我想上街另一个原因是海外的华人正在慢慢意识到西方社会体制的本质：既然他们的所谓民主社会是“按闹分配”，那我们也不妨“入乡随俗”，去按照他们的惯例举行抗议游行，为自己争取合理的权益，同时也让加拿大总理和其他政客意识到亚裔和华人群体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下次再遇到什么尚无定论的社会事件，你急着跳上政治正确的大车、动拇指发推特激烈谴责之前最好三思。

在这次主要由华人组织和参加的抗议“头巾骗局”大游行中，我注意到了很多表达得体、观点犀利的口号和标语出现在了队伍里，令人感到十分欣慰。比如以下几张图片里所展示的。

“It’s not over! Canadians deserve an explanation! 这事没完！加拿大人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Truth behind the hoax? 骗局背后的真相是什么？”

针对此事，我想官方是有必要调查一下真相并对诸多疑点给出合理的解释。为什么一个11岁的小孩要编造这么离奇的谎言去构陷“亚裔男子”？为什么在每天那么多突发事件中单独这个“剪头巾”的骗局引起了媒体第一时间的报道和高度关注？为什么加拿大广播公司在小女孩报警之后43分钟就能把报道发出来了？为什么在罪犯在逃的情况下，一个被袭击的小女孩会被允许公开面向公众做发布会？

Against political terror attack! 反对政治恐怖袭击！

我认为以“政治恐怖袭击”来形容这次事件十分恰当。在小女孩编造谎言背后的真实原因无人深究以及其他诸多谜团尚未解开的时候，就已经有加拿大媒体开始急于反对问责了。有人认为追求真相和追究小女孩监护人责任的做法是“丑陋”的，只会助长仇恨。还有人认为小女孩的谎言并没伤害到任何人，并且呼吁我们应该转而对穆斯林社区所遭到的攻击“持续保持同情”。

在这些媒体的眼里，亚裔和华人群体被小女孩一家污蔑，给部分不明真相的普通群众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这件事就好像从未发生过一样。好在“头巾骗局”事发路段摄像头密布，警方得以明断是非。如果下次有人造谣在没有摄像头和目击者的地方遭受袭击，警方调查不出结果怎么办？以后岂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污蔑亚裔然后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如此想来，实在令人感到非常恐怖。如此也难怪一贯敬而无失、恭而有礼的华人会满腔怒火、激忿填膺地走上街头表达抗议。

另外根据《加拿大刑法》第140条1(c)，故意报告一件并未发生的犯罪是会被判刑的。小女孩的母亲知道事情的真相吗？如果她知道还故意对警察撒谎，那么起诉她合乎道德、合乎法律。维护社会公义是每个人的责任，这并没有什么“丑陋”的。如果恶没有被惩罚，就是善受到了侮辱。

诚实才是普世价值

也许有人会问，加拿大华人被污蔑和你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觉得 “Chinese”（中国、中华）的全部含义就是共和国法定公民身份和一本中国护照，那这件事本身可能确实和您没有太大关系。如果你认同“中华”既是国家（Chinese State）也是一支文明（Chinese Civilization），身处世界各地的华夏儿女有着类似的文化思想和价值观，我想你应该支持海外的同胞积极维护自己的利益。

退一步说，无论是不是中国人，就算是为了捍卫做人的基本价值，我们也应该对小女孩一家的撒谎欺骗和加拿大政客的轻信盲从表示抗议。

子曰：“人而无信，不知其可也（2:22）”。《古兰经》上说：“他甘受真主的诅咒，如果他说谎言（24:7）”。除了中国和伊斯兰文明，世界上的其他文明也都将诚实视为人的基本品格。

相比西方社会流行的某些荒谬的“政治正确”口号，我想尊重事实才是真正的普世价值。

让我们共同维护这一普世价值。

（作者是纽约大学研究生，思想与文明观察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