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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制裁之后,华为的手机业务失手,十年前布下的云业务成为公司新的“锚点”。走过十年的幽暗岁月,华为云在得到重视后,迎来一波小爆发,但竞争对手早已先发制人,留给华为的市场空间所剩无几。这一次,华为又要艰难“创业”。
2012年,任正非看了灾难电影《2012》,他并不相信所谓的“世界末日”,但意识到信息爆炸会像数字洪水一样,华为想生存下来必须造方舟。
同年5月,华为投资香港科学院,共建了一个从事数据挖掘研究的实验室,这个实验室被任正非命名为“诺亚方舟”。两个月后,他在座谈会上说:“诺亚方舟实验室要面对信息洪流的冲击,解决信息收集、处理、挖掘和分析等多方面的挑战,构筑华为技术优势,成为ICT领域的领先者。”
如今回过头看,这是华为从以电信为主的设备制造商,转型成全能型IT供应商的起点,也是华为云洒下的第一颗种子。
彼时,华为在电信设备制造领域已经跻身头部,但任正非清晰地意识到,继续在电信领域偏安一隅,华为很难做大:市场扩充的空间越来越有限,如果没有新的发展目标,华为终会有偃旗息鼓的一天。
任正非转型的方向,一个是高端自主品牌手机,另一个就是云计算战略。他当时信心满满:“华为在云平台上要在不太长的时间里赶上、超越思科,在云业务上要追赶谷歌,让全世界所有的人像用电一样享用信息的应用与服务。”
转型十年间,智能手机在余承东挂帅后一路高歌猛进,2020年上半年,华为4540亿营收中,消费者业务的营收占比高达56.3%,而云业务却一度成为华为内部的隐形部门。
2021年1月,云业务重新被重视起来,华为任命余承东兼任华为云与计算BG总裁。稍晚些,任正非2020对云业务的发言被曝光,他指出,华为要集中优势兵力聚焦做好华为云平台及云服务,并表示新的一年里将在软件架构、方法和工具上进一步加大人才投入。
在这背后,美芯片制裁带给华为的阵痛还在持续释放,去年底华为出售手机业务子品牌荣耀,今年初更是有传闻称华为拟出售全部手机业务,华为官方不久便否认了这一消息。消费者业务步履维艰,华为这艘大船需要重新转向,而曾被轻视的“华为云”,成了新的锚点。
与十年前那场主动求变不同,时移世易,当下云市场的竞争与彼时手机市场的竞争不可同日而语。
华为云的这场博弈,不仅直面来自对手的竞争,亦要进行自我基因变革。
重启公有云
华为云战略地位的提升,是从2017年成立CLoud BU、以及在8月将其从二级组织升级为一级组织才开始的,在这之前,华为云的主要商业形态是私有云,公有云业务并不出色。
然而,华为云部署之初,仿佛都是在为公有云做准备。
2011年,华为与加拿大的移动运营商Telus公司、加拿大贝尔等强强联手,专门针对云计算等IT领域中的核心技术成立了联合创新中心,以及投入巨资收购了华赛公司近一半的股权,力图一举拿下云计算的“领跑权”。
发力云计算的同时,华为开始招募行业人才,把云快线科技公司连CEO兼CIO蒋建平在内的约40名云计算专家统统挖了过来,云快线是国内第二家提供公有云IaaS(基础设施及服务)的公司。
这些挖来的云计算专家,被安插在了当时华为名为“Other BG”中的“互联网”部门下。互联网部门后来拆分为华为终端部门以及企业云,原来的云快线团队和2B的业务留存下来,构成企业云的主力。据财经报道,2015年以前,企业云部门一直保持在200余人的规模。
华为公有云团队组建不久,就完成了公有云平台的核心研发,但做不做公有云业务,反而在华为内部掀起了一场争论。
当时,华为公有云团队一位核心员工告诉《财经》,华为对做不做公有云分歧很大,最后否定意见占据上风,华为三位轮值CEO中,仅徐直军坚持要做公有云。
否定的原因有二:
国内三大运营商在2010年先后布局公有云,而运营商是华为的最大收入源,华为不想跟运营商发生业务冲突。
公有云处于初生时期,彼时被视为面向海量的中小用户市场,而华为习惯了做“大生意”。
这也就导致,最初的华为云,在更多时间里以私有云的形式存在,在具体的商业形态上几乎绕开了公有云。2018年夏天,华为Cloud BU部门总裁郑叶来接受AI财经社专访时就表示,“华为私有云本身就有一定竞争力,签单很快,随便做做就是几亿美元。”
局面在2016年开始转变。徐直军在这一年牵头组织了多次闭门会议,一位接近华为的人士对《财经天下》周刊透露,这些会议在3天到7天不等,与会者都是国内外云计算人士,会议全部谈论华为公有云怎么做,“那一整年,徐总一直在想华为要不要把公有云作为发展战略。”
事实上,这也是市场倒逼的结果,彼时公有云的市场潜力已经开始释放,几乎是华为部署公有云最后的机会。
华为公有云开始重启。
2015年7月,华为面向中国市场发布名为“华为企业云”的公有云平台;2016年,华为进一步升级云战略,提出2020年企业云要达到100亿美元量级。
2017年华为成立CLoud BU,起初隶属于产品和解决方案部门,由IT产品线总裁郑叶来兼任总裁。5个月后,CLoud BU由二级组织升级为一级组织,据《财经》报道,这次升级后,CLoud BU不仅营收会单独核算,且将有自己的HR部门、CTO办公室以及战略与业务发展部和财经管理部门。
这轮调整背后,华为对公有云与私有云业务的态度正在发生明显转变——CLoud BU独立于运营商、消费者和企业三大业务集团外,而私有云业务仍在企业业务集团之中。
2020年1月,华为成立Cloud&AI BG,成为华为内部第四大业务集团,Cloud BU从属其中,作为该调整的一部分,过去云计算、服务器、存储和机器视觉方面的销售团队都被整合到一起,统一面向客户。
郑叶来对此表示,此次调整后,华为云会解决线上和线下架构不一致的问题,使私有云和公有云都使用公有云的架构和投资。
这一战略转变背后,云计算市场的竞争主题开始清晰显现:公有云、混合云、专属云等多种组合形态,但公有云仍是一大主流形态。
信通院发布的《2020年云计算发展白皮书》显示,2019年中国云计算市场规模达到1334亿元,其中公有云市场689亿、私有云市场645亿,公有云规模首次超过私有云。近年来公有云市场增速也明显快于私有云,2019年公有云市场增速为57%,相比之下私有云的增速仅维持在20%左右。
华为云如今的部署无疑遵循于此,去年底的华为企业业务及云业务汇报会上,任正非表示,公有云、专属云和混合云,甚至包括非华为私有云将长期共存,以解决客户的不同需求。
为什么是云?
余承东兼任华为云与计算BG总裁之外,还是华为消费者BG业务CEO,而在此前,华为重组消费者BG IRB为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将智能汽车部件业务的投资决策及组合管理由ICT IRB调整到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任命余承东为智能终端与智能汽车部件IRB主任。
也就是说,如今余承东一手挑起了华为云、华为消费者业务以及华为汽车业务。而这三者之间并非全然割裂——华为云是底层赋能中心。
据深网报道,2016年前后华为手机业务高速增长之时,消费者业务高层已经在思考这样一个问题:
如果手机不增长,消费者业务未来往哪儿走?
彼时IoT渐呈风口之势,但没人知道未来方向在何处,智能手机的势能在不断释放,一度被认为将替代PC、电视等大部分设备。不过华为消费者BG软件部总裁王成录及团队认为,手机很难完全替换其他设备。2015年,王成录受余承东之邀,从华为中央研究院转入华为消费者业务部门。
“如果替换不了,那为什么不让它们互相协同起来呢?”王成录2020年9月接受深网采访时指出,这种共识是鸿蒙诞生的源点,从设计之初,鸿蒙的目标就是将多个设备连接起来,融为一体。
2019年8月9日,在东莞松山湖召开的华为开发者大会上,王成录携鸿蒙1.0首次亮相。在这之前,这一项目在华为内部高度保密,知情者只有少数高层。
余承东在会上宣布鸿蒙将进行开源。对此,王成录表示,华为内部就鸿蒙是否开源进行过多次讨论,最后决定开放源代码是因为——华为想要做生态。
构建生态的关键在于应用和开发者。为此,在开发者大会上,华为还推出一站式DevOps工具及其实践,DevOps由华为云Devcloud与终端应用市场AppGallery Connect联合推出。
DevCloud华为云软件开发服务CTO谈宗玮曾表示:“移动应用不仅涉及移动端和服务端开发,在上线后还将面临运营维护等方面的压力,将华为云DevCloud及华为云CDN、RDS等基础服务能力与华为终端应用市场的能力进行结合,可以为移动应用开发者提供覆盖开发、部署、分发、运营等全生命周期能力支撑的一站式支撑平台。
任正非希望华为云成为客户合作伙伴的黑土地,现在看起来,鸿蒙就是华为云这片黑土地上长出的一棵大树,华为近些年潜心研发的鲲鹏、昇腾系列芯片解决方案,则源源不绝为华为云提供养分。
而在鸿蒙这颗大树上,无论是AIoT还是智能汽车解决方案,都只是众多果实中的一部分。
华为此前已多次重申不造车,但表示要做智能汽车的超级供应商,向下为车企输出智能汽车解决方案。
华为此前公布了HI全栈智能汽车解决方案:1个全新的计算与通信架构和五大智能系统(智能驾驶、智能座舱、智能电动、智能网联和智能车云),以及激光雷达、AR-HUD等全套的智能化部件。
华为敢做全栈的底气源于技术。HI智能汽车解决方案下的首款产品——HUAWEI HiCar车载智联系统便是基于鸿蒙。截至9月,基于鸿蒙的华为HiCar平台已经与20多家车厂、150余款车型达成合作。根据华为预计,2021年预装该平台的车型将超过500万辆。基于达芬奇架构研发的华为昇腾系列AI芯片,也是华为无人驾驶解决方案的底层支撑。
回到云计算市场本身,当下,外界普遍认为,云计算正在从Cloud 1.0时代全面过渡至Cloud 2.0时代,远川研究所曾总结,区别在于,Cloud 1.0更侧重计算、存储、网络等资源型服务,而Cloud 2.0则可以为企业提供数字化转型的能力型服务,而在这其中,既有芯片和硬件创新,也有软硬件、AI、数据的全栈协同。
将这些业务串联起来不难发现,“云服务”是基石,将承载HMS/鸿蒙、消费者云服务、智能车云服务,形成生态+业务闭环。
余承东如今统管消费者业务、华为云以及智能汽车事业部(业务),很显然,任正非在下一盘大棋。
从BAT口中抢蛋糕
2011年任正非定下了华为在云平台上赶超思科、在云业务上追赶谷歌的目标。如今十年过去,“云”这条赛道上,华为的竞争对手由起初的思科,变成了亚马逊、阿里巴巴等国内外互联网科技巨头。
国际研究机构Gartner数据显示,2019年全球云计算市场中,亚马逊以45%的份额占比一骑绝尘,随后依次为微软、阿里云以及亚马逊,分别占据17.9%、9.1%、以及5.3%的市场份额,格局已然明晰。
华为正在追赶已经深耕的国际巨头,IDC《中国公有云服务市场(2020上半年)跟踪》报告显示,2020上半年中国公有云服务整体市场规模(IaaS/PaaS/SaaS)达到84亿美元,中国前五大公有云排名依次为阿里云、腾讯云、华为云、中国电信天翼云和AWS。
错失良机之后重新冲出市场,华为云已实属不易,但错失的那几年,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来追赶。
从私有云到发力公有云,再到混合云,华为云的这种转型,实际上是当前主流云服务企业已经走过的路,2017年华为成立Cloud BU之时,市场上的不少玩家早已在公有云市场浸润多年,并已经开始发力混合云:
在国外,微软2015年推出混合云产品Azure Stack,2017年落地中国;亚马逊2018年推出AWS Outpost等混合云服务;在国内,阿里云于2016年推出专有云Apsara Stack(专有公共云);腾讯云也在2018年与美国软件公司VMwar合作推出黑石混合云平台。
而到2018年,华为内部还在为公有云与私有云的纷争问题所扰。那时,一篇名为《#华为云#听从你心,无问西东》的热帖在华为内部心声社区引发争论。发帖人质疑这两大业务被割裂,陷入左右手互搏的局面:“一直很无语,Cloud BU和IT私有云明明是一对孪生兄弟,但在销售、市场侧无法形成合力,甚至还互相阻碍。”
直到2020年5月,华为云发布新的政企战略,表示将向政府和传统企业力推以华为云Stack为基础的混合云解决方案,郑叶来表示,华为已将原先放在IT产品线的私有云团队与Cloud BU的团队进行整合,形成新的混合云产品部。
任正非去年底的内部信基本明确了华为云解决方案的最终结构:一套技术架构,支持公有云、专属云、混合云等商业形态;两种交易模式,一是卖给客户、产权属于客户、客户自己维护的混合云,二是产权属于华为、由华为维护、客户订阅云服务的公有云(含专属云);三种部署方式,一是部署在客户数据中心里面,与公有云分开运维的私有部署,二是部署在华为建设的数据中心里面,由华为运维;三是部署在客户数据中心里面,作为公有云的延伸,由华为运维。
但与巨头抢市场却绝非易事。华为云的优势在于政企领域,华为中国云与计算CTO肖苡此前对《财新》表示,华为云的优势在于,过去十年,通过服务政企客户,华为对本地部署的技术要求、合规要求非常了解,也与不少企业一起打造出了与他们流程相匹配的工具。
任正非2020年3月份在一次内部讲话中也明确指出:“企业对安全性的要求要重过私人对安全性要求,企业要求高可靠。这个是我们的强项,是BAT的弱项。我们要坚持面向大中企业和政府组织,这就是和BAT不同的地方,我们要杀出一条不同的路来。”
这并不意味着华为云能够硬生生从巨头手中夺下更多蛋糕,摆在华为云面前的另外两条阻碍在于:
·华为是传统ICT硬件厂商,硬件基因深入骨髓,在“软件+服务”为核心的云计算洪流中,能否顺利实现自我转基因,还是未知数,此前唯一转型成功的是微软。
·Cloud&AI BG与企业BG在销售层面左右手互搏的局面并未完全解决。
对于前者,任正非表示要借鉴亚马逊、微软等成功经验,但绝非简单复制;对于后者,其在此前的内部信中建议,华为云业务团队和企业业务团队按照“作战综合化,能力专业化”原则,对一线组织进行优化,实现场景化合作作战。
只不过,漂亮话谁都会说,这场自我博弈的终局里,才藏着华为云未来的答案。
来源:搜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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