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李大爷和李二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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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爷和李二叔是兄弟俩。是我们家隔壁李二婆的儿子。在我能记事的时候，李大爷的女儿已是我的好朋友，只比我大半岁，二儿子也能走路了。李二叔的大女儿刚出生。
李二婆的正房有草房四间，左边一间分给了李大爷，右边一间分给了李二叔。中间两间留给自己和另外两个儿子及一个女儿住。
李大爷在这正房的顺着房顶的下降趋势搭建了一间带拐弯的偏房，这间偏房只有侧墙，没有前墙和后墙，因此走进去像走在巷道里。墙体是竹篾涂黄泥。正房门口的一部分只有房顶，用一根拳头大的圆木棒撑着。没有墙，光线好，在这儿安了一张方桌，充作堂屋。夏天凉快，冬天风大，坐不住人。往里就是拐弯处，在这里靠着墙角建了俩个连体的柴灶。灶上各搁一口大锅。一口锅煮猪食，一口锅做饭。到这里偏房的一半已占完。后半部分一半堆柴草，一半做猪圈。一个完整的家就建立起来了。小时候，我和他家的女儿是玩伴，曾搭着凳子在偏房房顶的鸟窝里掏鸟蛋，在柴堆里找鸡蛋。正房的墙上没有窗户，房顶上没有明瓦，里面漆黑一片。我记得我只进去过一次。里面有很浓烈的尿味，熏人，我略站一站就赶紧出来了。
李二叔的房子稍有不同。他在正房的前面搭建了一间只有两面墙的瓦房做厨房和堂屋，没有门，面向院坝开放。靠墙安一张小小的饭桌。正房的后墙开一道门，在房后另起一偏房，做猪圈。因此，他家的房子通透性好，光线充足。地面勤于打扫，比李大爷家干净。小时候我常到他家逗他的女儿玩。这个女儿是李二叔的掌上明珠，后来与我妹妹成了好朋友。
李大爷的老婆我们叫李大娘。高个子，缩着肩，弓着背。经常蓬着头，一张脸看去好像总没有洗似的，没有什么表情，眼神呆呆的。十指尖尖，指甲里满是污垢。老是穿着没有洗干净的衣服。说话费劲，说半天你也搞不懂她在说什么。在家里她没有发言权，一切都是李大爷作主。李大娘的父亲是走街串巷做小买卖的，不时来看他的女儿，每次来都要给他们带点东西。李大娘的弟弟也常来看姐姐，给她带东西来。因此，李大爷家经常人来客往，笑声不断。李大爷有一个大女儿，一个儿子和一个小女儿。我们称李大娃，李二娃，李四儿。李三坏掉了，所以有了李四儿。
李二叔的老婆我们叫四娘。矮个子，腰背挺直，梳着两条短辫子，她常常赤着一双大脚，挽着袖子，在屋前屋后的忙着，嘴里大声的使唤着李二叔干这干那。她说的话在家里能作数。李二叔有一个女儿，两个儿子，我们叫他们小大，小二，小三儿。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们的大名，虽然李大娃曾与我同学五年，在小学毕业前几乎形影不离。
李大爷和李二叔平时在生产队劳动，闲时到公社的经营站就是屠宰场帮忙杀猪，挣点外快。李大爷个子高大，宽面，憨厚相。李二叔的个子、面相都比李大爷小一号，眼神里藏着精明。在街上，人们都叫他“李囊巴儿”就是瘦小的意思。在打击投机倒把的年月里，李二叔曾被拉去游街。因为他伙同一些人，公然私底下贩羊，宰羊。我曾经看见李二叔脖子上挂着“投机倒把分子”的牌子在大会上批斗，被人拖着在大街上游街。可一回到家，摘下脖子上的牌子，起屠刀，二话不说，继续杀他的羊。
后来政策宽松，能自由的做买卖，经营。李大爷和李二叔开始合伙贩猪，屠宰，卖猪肉。下午，他们到有猪的人家买猪，早晨三、四点钟起床杀猪，然后担着猪肉去赶集卖肉。时间一长，有猪的人家会提前通知他们上门，自此不再到处寻货源。每天早晨，鸡还没叫，他们家就传出猪儿惨叫的声音，声震乡野。那几年，每次回家，我都无法睡觉。每每被他们杀猪的声音惊醒。等到猪叫声停止，鸡叫声又开始了，随着狗吠又起，此起彼伏。
那一年的暑假，我在家恰遇赶场，便去李大爷的摊位买肉。李大爷也不问你买多少，起刀割下一块肉，足有三斤重，我不好推辞，只有买回去。妈妈问在谁家买的，我说是李大爷的摊位。妈妈生气的告诉我以后不要到他的摊位买，要到李二叔那里，因为李二叔会根据你的实际需要卖给你，不会多卖。那时候多数家庭都没有冰箱，买多了，无处放。
李大爷喜欢抽烟，抽的是叶子烟。自家地里种的烟叶，先要卷好烟卷，才能抽。李二叔喜欢喝酒，喝醉了常常在院子里闹腾。他们一大家子共有一个院子，长方形的院子前有一个斜坡约三米宽，斜坡上长有一笼竹子，一株无花果树，几根桉树，桉树上拴着三只羊，他们有三家人，每家一只。安静的夏日傍晚，李大爷坐在自家桌前，一如既往卷他的叶子烟，李二婆悠闲的抽着自家的烟杆。四娘坐在院子边认字，写字，她参加扫盲班，要记工分，所以很用功。李二叔在厨房的小桌边喝酒。喝着喝着，不知为什么他大哭起来，拍着桌子叫骂，追着四娘要打。乘凉的一家人赶紧手忙脚乱的出手阻止李二叔的过激行为。有时候，李大娘和四娘不知为什么吵起架来，骂来骂去，没有结果。李大爷和李二叔各自出面，喝住她们，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结束。
李二叔最先修新房。在老房子的右边劈出一块地，建了四间砖房，特别在院坝的边缘，为他的女儿修了一间闺房，便于女儿休息，学习。正方形的院坝是水泥地面，光滑，平整。买回来的猪经常捆住放在院坝里，也晾晒卸下来的猪毛等等。院坝外面有一条沟，沟上打有一个简单的大灶，在沟边把猪屠宰后就在大灶上烧水褪猪毛，然后在院坝里摆开案子，把猪开膛破肚。因此这条沟污水不断流，很臭。院坝里总是很脏，四娘不停的打扫也永远打扫不干净。
李大爷紧接着也在老房子的后面开出一块地修了四间泥坯墙的瓦房。他们把大灶建到了李大爷的院坝边。于是沟向上延伸，污水流经的地面加长。李大娘不习惯打扫卫生，他们家的院坝是泥地，因此这个院坝总是散落着猪粪，猪毛，鸡屎。
李大爷和李二叔及上一辈都不识字，到了第三代，每家都是三个孩子，都有机会上学。小大的成绩还好，读书也努力，李二叔对她给予很大的希望。小大初中毕业后考进卫校的医士班，毕业后在城里的一个小诊所上班，算是了了李二叔的心愿，成了读书人。李大娃从小就要带弟弟，做家务。做家务她是好手，会烧火做饭，煮猪食。我记得我会烧火，割草都是跟她学的。可是她读书实在是差，语文数学没一门学的会。小学五年下来，不会造句，不会减法，更不用说乘除算法。李二娃小时得过脑膜炎，智力受到影响，自然读不好书。后面的李四，小二，小三儿都是勉强小学毕业。
在我离开老家的时候，他们两家正是欣欣向荣的景象，屠宰生意非常好，李二叔的口碑也不错。卖猪的、买肉的都愿意找他们，整条街上的猪肉生意几乎由他们垄断。
听母亲讲，一个夏天的早晨，李二叔象往常一样早起磨刀为杀猪作准备。磨着、磨着头一歪，倒在了磨刀石旁边。家里的小二、小三已是半大小子，有的是力气。赶紧把父亲抬起来送到城里的医院。诊断是脑溢血，已是半昏迷状态，放弃治疗抬回家半月后去世。李大爷两年后得了肺癌。他听说我回家，曾支撑着到我家向我咨询治疗方法。我能说什么呢，不过几句安慰话而已。
如今，两人以作古多年。
李大娘跟着儿子生活。李二娃小时候是个肿眼泡，面部虚胖，表情象他妈，呆呆的。现在长得高大帅气，娶了媳妇，生了儿子。作水果生意，据说生意不错。闲时爱买言情类的小说看。妈妈说，算命的说过，如果不是李二娃小时候生病坏了脑子，他长大了应该是个人物的。李大娃学会了缝纫，会裁剪。那一年我带着刚三个月的儿子回家，她也正回来看她妈。听她说起她的生活。我看她穿的裙子，就是自己裁剪缝制的，款式不错，针脚细密。李四也有了自己的归宿。
四娘自己单过，住着那四间砖房。小二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当屠夫。妈妈说，小二的手艺了得。剥猪皮这件活方圆几十里只有他会做。小三在街上开饭馆，生意很好。两人都在街上修了楼房。小大在城里安家，还房贷，考医师执照，日子过的紧巴巴的。
纵观李家三代，勉强出了一个读书人。其实，就他们的生存状况，不读书的小日子似乎更好些。
最近，小二在政府的帮助下，开了一个屠宰场。那肮脏污浊的杀猪环境大大改善了。
弟弟曾经对我讲起，古人说屠户杀生太多，命短。其实不是杀生的原因，而是他们的生存环境太恶劣，造成了屠夫的短寿。按现在科学的观点，我赞同弟弟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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