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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新华网
跨国取证,还原真相——对话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馆长金成民
中国人的身体被砍成两半,浸泡在福尔马林里,有两三具,我最初看到的是一个孩子。将校对我说:“今天看到的绝对不可以说。”——和野武男,侵华日军第731部队海拉尔分队成员
接受实验的人被绑在十字架上,飞机飞过来,投下细菌弹,让细菌弹掉落在由18到20人围成的圈内。我们能清楚地看到被实验者的情况,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尾原竹善,侵华日军第731部队补充兵
战败以后,他们把剩下的实验者都杀了,尸体摆在第七栋和第八栋楼中间的空地上,烧得一干二净,残骸就堆在我的车上,运到松花江扔掉了,我运送了大约80个人。——铃木进,侵华日军第731部队运输班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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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是参与侵华战争日本老兵的证言,他们来自于一支被称为“魔鬼”的部队——731部队。这些被日本军国主义严令“必须要带进坟墓”的绝密,在这些老兵的“人生尽头处”被他们亲口证实。不再胆怯、回避、排斥,带着愧疚、忏悔和直面历史、反思罪行的勇气,他们向一个中国人讲述着纠缠了一生的“梦魇”。
坐在他们对面发问的中国人叫金成民,侵华日军第731部队罪证陈列馆馆长。在过去的16年里,他20多次去日本开展跨国取证,向731部队老兵不断追问。在中国人民抗日战争胜利纪念日来临之际,新华社记者独家对话金成民。
用加害者的证言还原罪证
记者:为什么要在时隔近60年后,开始对原731部队老兵进行“跨国取证”?
金成民:731部队从出现到灭亡始终处于“绝密”状态,致使我们对731部队历史事实和真相的寻访取证、调查研究非常艰难。在国内的取证过程当中,我们也能了解731部队的状况,但是作为受害国国民的讲述,只能作为证据的一部分。而来自加害者的证言,能够把731部队的真相更加准确的还原,更加令人信服,所以就有了跨国取证的想法。
跨国取证从1998年开始,当时731部队老兵年龄最小的都已经70多岁了,核心队员年龄更大,最大的证人当时95岁。今年4月份,我们取证过的731部队最后一个原队员也已经去世。这也说明过去十几年,我们做的工作多重要——这样的资料不可能再重新复制。这些人已经不在人世了,这样的一批证言证词、照片和影像资料尤其珍贵。
记者:有哪些证人和证言,让你现在还能时常想起来?
金成民:这样的人和事有很多。比如一个叫铃木进的老兵,731部队运输班司机。他在1942年从哈尔滨市香坊保护院集中营接收了一对苏联母女,当时孩子很小,他开车去拉的。这个小孩在一周后被731部队用毒气毒死。这段证言证实731部队不仅对中国人犯罪,苏联人也同样被残害。不仅对成年人犯罪,小孩也不能幸免。
有个老兵叫筱冢良雄,他进731部队的时候才15岁。当时他的工作就是给被解剖的人做消毒,就是拿水冲脸,冲身体。消毒后军医来了,他就撤出去。解剖完,军医走了,他再去收拾尸体。
还有731部队的核心队员,军医大川福松,他是从陆军医院调到731部队从事人体实验的,也就是人体解剖。刚到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是干这样的事情,所以他就拒绝。部队长下令不给他饭吃,他受不了,最后只能执行命令。据他回忆,他每天用一两个人做解剖实验,最多的时候一天五个人。这是核心队员的证词,真实还原了当时的情况,这样的证词很多。
从“封口”一生到临终解脱
记者:你是如何寻访到这些老兵的,对他们的取证顺利吗?
金成民:在日本也有研究731问题的团体和友人,他们对取证提供了非常多的帮助。他们发现731部队老兵后,会主动联系我。我在国内得到的队员名单和人员信息,也会提供给他们。我去过日本20多次,多数是靠中日民间团体资助和赴日讲学的机会,到过北海道、本州、九州、四国一些非常偏远的地方。
取证过程非常困难,我接触过的731部队老兵有50多人,最后完成取证的不到30人。有些人根本就不见面;有些人同意见面,但什么都不说;有些人只对日本人说,不对中国人说;有些人接触了几次都失败了,最后躺在病床上,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才愿意说。
有个老兵,前后三次取证都失败了,最后我们要离开的时候,在一间小酒馆里,才对我说:“我知道你的目的,你来这么多次,这次我不想让你失望而归,我把我做过的事告诉你。”
敢于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行,并公之于众,需要勇气。我要做的就是帮他们鼓起勇气,排除干扰,克服困难。
记者:这些731部队老兵战败回国后,都做什么?曾经的经历对他们的后半生带来什么影响?
金成民:这也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现象。当时日本军人战败回国后,还能受到军人的待遇。但这不包括731部队的士兵。石井四郎(731部队部队长)给士兵下达的命令是“731的秘密要带到坟墓里”,所以731部队士兵回国后不许任公职。
这样的命令执行起来也有“两面性”。据我了解,731部队的许多高级军官,他们回国后改名换姓,在大学、研究所或者大公司里供职。有的甚至当了校长、所长还有教授。这样“有身份”的老兵,我们是很难见到的。
我们见到是另一批人,就是执行了上级命令,不从事公职,为此隐名埋姓的普通人。比如说筱冢良雄,在中国的时候叫田村良雄,如果用“田村”的话,在日本他找不到工作,因为他就是个普通人,而且有731部队的经历。还有大川福松,他的原名也不叫大川福松,也改了名,他到死都住在非常偏僻的一个山区。
731部队的经历,对这些老兵和他们的家人来讲是一种负担。不能正常上班,生活没有保障,来自精神层面的压力更大。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们也是受害者。许多老兵对我说,能够把毁掉他们一生的“731的秘密”说出来,对他们也是一种解脱。
让反人类铁证 永示后人
记者:从材料里我们也看到,你接触的证人,除了731部队的核心成员(军医)外,还有像司机、宪兵、少年队员等731部队的各种人员。对这些人,你问了哪些问题,想证明什么?
金成民:对不同身份的731部队老兵的问题都有针对性。这样做的目的是证明731部队绝不是“几个医学狂人的个人行为”这种毫无历史根据的说法。它是自上而下的、有组织、有预谋、有规模、成体系的集团犯罪。当时的日本政府主导了这场犯罪,所以它是国家犯罪,没有推卸责任的可能。通过731部队老兵的证词证言,就是要告诉人们历史的真相不容美化和篡改。
记者:随着731部队老兵的离世,“跨国取证”是不是也会随之结束?我们还要从哪些方面求证731部队的历史真相?
金成民:今年8月份,我又去了日本。去取一位731部队原队员的遗物。老人的遗愿是:“把这件东西给731(罪证陈列馆),给金先生。”这说明“跨国取证”得到了这些历史见证者的认可,也远远没有结束。直接证人没有了,还有他的亲属、子女,还有日记和其他证物,这些都是宝贵的历史证据。
“跨国取证”不仅仅为了中国,也为了让全世界热爱和平的人了解那段反人类的罪行。731部队生产的细菌量是按照公斤和吨为单位计算的,如果全部投放出去,造成的传染伤亡和生态破坏对全人类是毁灭性的。被731部队用于活体实验的不仅有中国人,还有其他国家的人。他们的手段完全背离了科学研究的轨道和人类文明准则,是令人发指的反人类暴行。
揭露真相、正视历史与掩盖真相、歪曲历史是进步与反动、文明与野蛮的斗争过程。只要有人还在做逆历史潮流而动的事情,我们就需要寻找更多、更有力证据,让731部队遗址成为日本军国主义反人类罪行的“铁证”,永远的警示后人。(记者何山 王建 马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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