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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在位于东非腹地的大站曼古拉采访完毕,从坦桑尼亚第一大城市达累斯萨拉姆(下称“达市”)出发的《第一财经日报》记者,也将登上另一列“普客”(慢车),继续向西南行前往赞比亚,终点是卡皮里姆波希(下称“卡皮里”)。
位于赞比亚北部的卡皮里,拥有2万多的常住人口,属铜矿带外围,它也是坦赞铁路的终点,并因此成为赞比亚北部交通枢纽和物流中心。
这也是本报记者重走坦赞铁路的最后一段路,站在卡皮里的终点上,联系到此前采访的种种,1970年动工修建,迄今为止中国最大的援外成套项目——坦赞铁路,正站在发展的“十字路口”上。
“脱轨列车坟场”
与此前的“乞力马扎罗号”(详见本报8月31日A6版)相比,本报记者再次登上的普客,情况更加堪忧。没有枕头,只好枕衣服;水龙头没水,只好用矿泉水洗漱;有的厕所没有门锁,窗户又大开,隐私很成问题;没有垃圾桶,废物只能扔出窗外。
进入山区了,隧道和桥梁一个接着一个。车开得很慢,一路上走走停停。列车已到达著名的“姆林巴—马坎巴科路段”(下称“姆马段”)。
虽然姆马段只占铁路总长的8.4%,但157公里都是爬坡的山路,落差大,地质条件复杂,全线22个隧道中有18个在此。周恩来当年曾向坦桑尼亚前总统尼雷尔打过“预防针”,说存在因工程困难修不成的可能,这个“困难”指的就是姆马段。
1972年底,该路段通车。当时的《人民日报》写道:“(通车)有力地表明了坦、赞、中三国人民修成这条铁路的钢铁意志。”
坦赞铁路老员工马奎塔回忆,有一天,烂泥在暴雨后涌入隧道,埋了好几个人,其中有一个中国专家。他正好出来吃饭,幸免于难。因为非常艰险,他们私下将其称为“魔鬼路段”。
第二天早上醒来,过了姆马段的火车,已上了坦桑西部小高原,窗外满是短草地、矮灌木、稀疏的猴面包树,非洲热带草原的景致。
在旺基英贡贝“停靠点”,火车还没停稳,乘客便携家带口、大包小包地凑了过来。他们先把行李从窗户扔进去,人从没有站台的车门“爬”上去,有的人图方便,就直接翻窗户。也就三两分钟,火车就再次开动。
下午,火车到达了坦桑尼亚西部重镇姆贝亚,列车在此停了好几个小时,姆贝亚维修厂经理阿尔弗雷德向本报记者介绍说,火车头坏了。
更换火车头后,列车重新启程了,进入东非大裂谷。尽管列车在瑰丽的景色中穿行,但一路上却不时有列车“残骸”散落在道旁,一路上活像穿越一个“脱轨列车坟场”。
目前,坦赞铁路安全状况堪忧,事故频发。2010年度,全线发生事故达到惊人的300起,这也相当于平均几乎每天发生一起事故。
有些事故是路基下沉等客观原因造成的,但有些完全是人为。有一次,司机在山坡上把车厢解开,只把火车头开到车站,车厢就停在坡道上,没有刹车,最终,车厢以几十公里的时速滑下山,撞毁了山下一台刚修好的火车头。
第三天凌晨,列车进入赞比亚,边检官员登车检查。她看了看笔者的中国护照,说了一句“你们是这里最受欢迎的”,就放行了。
在多日奔波后,本报记者在第三天晚上10点多极度疲劳地到达了坦赞铁路终点站卡皮里,此时,列车已晚点9个小时。
终点,也是起点
卡皮里位于赞比亚北部,属铜矿带外围区域,因它是坦赞铁路的终点,有着2万多人口的它,也成为赞比亚北部交通枢纽和物流中心。赞比亚是个矿业大国,即使在卡皮里,地上也到处都是水晶石,当地人用它铺路。
作为国际交通线终点,这里也设有海关。在这里本报记者巧遇国内某公司的老戴和老樊,他们为卡皮里提供通关设备,并负责维修。本报记者的到来,使小镇的中国人升至3人。
小镇的“商业街”是一条土路,货店就在街边,一个挨一个,有不少货店是铁路集装箱改装的,可以说,这条商业街是铁路“搬来”的。
一看有中国人来,小贩们都拼命吆喝——在他们眼里,“中国人”就好像是一张张会动会说话的钞票。最终,本报记者看上了一个国产手电,价格高出国内不少,但在经常停电的非洲能派上大用场。
在卡皮里的西北,坦赞铁路与赞比亚铁路交会。赞比亚铁路连接着铜矿带和首都卢萨卡。由于机制原因,两条铁路的联运并不通畅。因此,从北部出产的铜仍然主要由公路运到卡皮里,再装上铁路运往达市。没有机械,装卸转运完全靠人力。
本报记者到访时,卡皮里车站正是难得的忙碌时间——同时发一列客车和一列货车。二三十个搬运工推着小推车,手拉肩扛,把成吨的货物装上火车,工人们说,此前已经整整1个月没发过货车了。
没有足够的火车头拉走货物,加之坦赞铁路自身管理不畅,因此,大量货物堆积在卡皮里。有时候,甚至会堆整月甚至更长时间。
孔科拉是赞比亚北部主要的铜矿开采商,也曾是坦赞铁路的主要客户。然而,2008年,因坦赞铁路自身原因,铜矿石大量积压在卡皮里车站无法东运。由此,孔科拉宣布终止了与坦赞铁路的合作。
身为卡皮里车站站长,西蒙塔拉给自己的定位是铁路与客户之间的“中间人”。他认为,目前坦赞铁路客户、货源流失,主要原因是运输时间太长而且不确定。他说,只要有了足够的火车头,运输就能上去;而一旦运输时间能缩短,客户和货源也就不是问题了。
本报记者爬上了一台正在发动的火车头,这是美国DE柴油电动机车。司机斯钱巴抱怨说,美国火车头驾驶室小,而且连里程表都没有,完全要凭肉眼判断速度。他希望开上中国火车头,驾驶室大一些,舒服一些。
斯钱巴说,雨天铁轨打滑,容易出事故,所以很多地方限速。何时进入限速路段,没有任何标识,完全要靠记忆。
一块里程碑上写着:“这里是坦赞铁路终点,1860.544公里”。笔者终于从达市港口“零公里”处,一路西行,走完了坦赞铁路的全程。未来,坦赞铁路的革新,将取决于卡皮里。矿产从北边的铜矿带乃至更北边的刚果(金)运来,能否在此顺利转运,是一个根本问题。
在这个意义上,终点,同样也是起点。
尾声:十字路口
站在坦赞铁路与赞比亚铁路的交会处,向北遥望赞比亚铜矿带,那里有着坦赞铁路的未来。
作为在军事和航空航天领域也有广泛用途的铜,在赞比亚北部,有一条长220公里、宽65公里,世界上最大的沉积型铜矿床,储量12亿吨,约占全世界已探明铜储量的四分之一。这里的铜矿不仅储量丰富,而且品位较高。目前,它的年产量已逼近75万吨的历史高位,而最大的买家就是中国。
中国目前已是全球最大的铜消费国,冶铜产能约占全球的三分之一。2009年,中国铜矿石进口量达612.8万吨,进口依赖度为64%,高度依赖海外。
从供方看,智利出产了全球三分之一的铜矿石,此外还有美国等。在这些国家,上游都在必和必拓、力拓等大集团的垄断之下,中国企业作为需方议价能力较弱,而进入上游的突破口就是赞比亚。
目前,中国的矿业投资已经进入赞比亚。包括中国有色集团、中核矿业等,共有24家中资企业从事采矿。它们集中在赞比亚北部的谦比西、卢安夏、恩多拉等地。截至2010年底,中国在赞比亚投资超过20亿美元。
比赞比亚北部更值得期待的是刚果(金)南部。那里资源丰富,但由于交通落后,开发还很少。将来,那里的资源出口仍然可以走坦赞铁路。
除了矿业外,农业也是坦赞铁路的机遇。坦赞铁路在赞比亚境内长约800公里,沿途光热水土条件极好,适合大规模农场和牧场。
赞比亚政府将坦赞铁路两边各30公里的范围开放给外国投资者,总面积约450万公顷。即使按非洲标准,其中的可耕地也有100多万公顷。但是,囿于基础设施太差,这条“坦赞铁路农业走廊”一直未得到开发。
南部非洲共同体副秘书长何安·卡何罗对本报记者介绍,他们正在构建“南部非洲交通网”。这个巨大网络将从赞比亚北部向北延伸到刚果(金)南部、向西延伸到安哥拉的港口、向东经马拉维到莫桑比克,整个网络的地理中心是赞比亚北部。
目前,美国、英国、南非、以色列、印度等多国都对这个宏大计划感兴趣,而坦赞铁路正好位于整个交通网中的“顶梁柱”。
然而,横亘在理想与现实之间的,是坦赞铁路目前的状况。经过实地采访,本报记者得出了一个基本结论:无论是从基础设施角度,还是从铁路运营角度,坦赞铁路都走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要么就此垮掉,要么浴火重生。
今年6月12日,坦桑尼亚与赞比亚政府宣布成立了联合专家委员会,以修改《坦赞铁路法》,旨在盘活坦赞铁路,为外资和外国管理层入主坦赞铁路铺平道路。
(第一财经研究院助理研究员吴劭杰、娄敏、张煜如对本文亦有贡献,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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