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赖声川：枕着乌镇 做一场长达8小时的梦

郑瑟

专访赖声川：枕着乌镇 做一场长达8小时的梦

2013年5月，赖声川(微博)带着被称为 “ 疯子”才会做的8小时话剧《如梦之梦》来到乌镇，这份献给 “ 首届乌镇戏剧节 ” 的开幕厚礼是他戏剧生涯中最特别的作品之一。生于台湾戏剧的荒芜时代，29岁开始剧场创作，赖声川对 “ 戏剧梦 ” 的寻觅从未间断，他的《那一夜，我们说相声》使濒于灭绝的台湾相声起死回生，此回身为 “ 乌镇戏剧节”艺术总监他更是大胆地把梦做到了1300多年历史的江南小镇：“ 希望它能像法国的亚维农，或者像英国的爱丁堡，在城市中，能有一连串的表演艺术进行，成为众人的城市印象。 ”

跑遍世界我都没有见过”乌镇”这样的地方

赖声川没有看过黄磊演出的《似水年华》，不存在“因戏结缘”却同样对这个小镇一见钟情。“走过那么多小镇，这里有着一种让内心‘安静'的力量，同时又有一种 ‘ 蓬勃 ' 的生机。”此时的乌镇不仅有戏剧、嘉年华的表演，漫步小镇街头，还时不时能偶遇黄磊、陈丹青等明星艺术家。乌镇戏剧节，不仅是单纯的旅游和观剧，还是一场以“ 话剧 ” 之名与艺术家的平等对话。

问：赖老师您好，是怎么样的契机让你决定和黄磊、孟京辉一起做这个戏剧节？

赖声川：本次戏剧节的关键人物有两个，一个叫黄磊，一个叫陈向宏。陈向宏先生是整个乌镇旅游开发的最大功臣，他有这个视野看到乌镇可能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旅游景点，如果在这样一个传统的古镇，一个水乡被重建之后，还能加上一种现代文化的元素在里面，整个事情就有点不可思议。而黄磊我们都知道因为他的这个电视剧《似水年华》让整个乌镇出名了，所以他们两个本身就有一种微妙的缘分。这几天黄磊都很兴奋，他说“你看，我这就是做了一个梦，现在这个梦成真了。 ”

问：你刚才也说到了黄磊老师是因为《似水年华》与乌镇结缘,您能不能谈一下第一次来乌镇的感受？

赖声川：第一次来乌镇我跟每一个游客一样是坐船来到西栅，那个船是没有马达引擎的，就是人在摇的一个传统的船，慢慢摇进一个无声的美景中。那是种梦幻的感觉，而它又不是一场梦。你下了船，走进幽静的小街道， 完全没有电线杆，什么干扰都没有，就好像置身在一个过去的时代，我觉得这种感觉不需要戏剧节就已经完全成立了。 但是那时候我们想，如果尝试着开发很多个剧场，里面有很多文化活动， 这个中国古镇的面貌他完全会成为另外一种感觉。它不仅是一个旅游胜地，它本身就在制造文化，制造艺术。我第一个感觉就是我跑过全世界这么多地方还没有到过这样一个地方。

撇开导演身份，来乌镇看《如梦之梦》是一件幸福的事

创作《如梦之梦》剧本的时候，赖声川曾在笔记本里写下一句话：“在一个故事里，有人做了一个梦；在那个梦里，有人说了一个故事。 ” 意味着真正要了解一个人的故事，必须穿过许多其他人的故事， 所以《如梦》没有绝对的主演，30多个演员、100多个角色、300多套衣服；打破台上镜框式的舞台，观众置于舞台中央的莲花池，演员顺时针围着舞台的8个方位表演；时间穿越民国初年、现代，场景横跨台北、巴黎、上海、北京、诺曼底。这部近乎于舞台狂想剧的每一次复演，都会被赖声川当做 “ 最后一次 ” 来对待......

问：你创作了很多优秀的作品,为什么选择《如梦之梦》作为这次的开幕大戏？

赖声川：我们找到最适当的时间就是2013年的5月，那正好《如梦之梦》在北京首演完，第二站就来这，我觉的再好不过，因为乌镇本来就“如梦”，如梦如幻，如梦之梦。我在想，撇开导演和编剧的身份，如果我只是个单纯的游客，能够来乌镇看《如梦之梦》，这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如梦之梦》作为一个开幕戏，我们很慎重，我们当然希望乌镇戏剧节是有序进行的，我们希望的重点不是带来游客，而是带来文化艺术，让这些东西生根，让它变成一个旅游者正常的选项。你来到这个乌镇旅游圣地，它居然有个赖声川的戏，居然有个孟京辉的戏，而且这种东西变成理所当然的东西的时候，整个乌镇它就会提升很多很多。

问：这部戏的创作灵感来源于什么？

赖声川：如梦之梦是个复杂的作品。我想看过的人都会同意它其实蛮易懂的，它很容易看懂虽然它很复杂。最重要的灵感就是，我感觉到你想真正了解一个人，那么你必须要穿过其他人的故事才能了解。好比我现在真正了解“你”的故事，可能说到某个“点”还要叉出去说到另外一个人，而那个人可能是你母亲或者是你生命中重要的那个人，甚至那个人的故事又要叉到另一个人，那个人你就不认识了。所以透过这样子的一种关系，通过8个小时的《如梦之梦》，我们观众会想不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是一种这样的关系，这个世界和宇宙是这么微妙地连贯在一起。

问：《如梦》中您独创了剧场形式，彻底打破了镜框式的舞台，坐在莲花池内和池外到底有什么区别？因为目前各地的票房都很好，很多人都在为买不到莲花池的票沮丧!

赖声川：说实话，《如梦之梦》创作初衷就只是“莲花池”的概念。那这个名词是观众自然发明的，他们就觉得中间降下去的那块很像一个池子，在灯光之下观众的头就像一朵朵的“莲花“。我就是这样一个概念，让戏环绕着观众，我没有想到可以放更多的观众席。但是我们还是要实际一点，我们不可能说，这个戏我们就是一百多个观众。就等于说你去一个餐厅，它的服务人员比你客人还多真的是不大可能，除非你有一个巨大的赞助，所以我们就发明了莲花池之外的看台区。然后我们发现这个位子非常好，虽然你不在中间，但是你反而有另外一种视角看整体的一个感觉。

选择“李宇春” 我看中的不是“人气”是“才华”

2013版的《如梦之梦》，赖声川将戏份颇重线索人物“严小梅”交给了人气偶像歌手李宇春。首次触碰戏剧就挑起大梁，在长达8个小时的话剧中，李宇春将一个菜鸟医生初入职场的各种窘态和可爱善良刻画得入木三分。在北京和乌镇的演出谢幕中，李宇春都赢得了长时间的掌声。最狂热的玉米已经看过8次《如梦之梦》，他们甚至绘制了一张详细的 “ 李宇春台上路线图 ” ，令赖声川也惊讶不已......

问：有人说王家卫在《一代宗师》里选用小沈阳(微博)有对市场的考量，那这次选用李宇春的原因是什么？

赖声川：李宇春带来的不是市场，因为我们的市场跟她的市场是完全不一样的，我想这个你可以理解。其实这个时代，谁的名字打上去就一定有票房也不见得，尤其是话剧这场事情。李宇春演唱会一定爆满，这些人会不会来看一个8个小时的戏就不一定了，而且可以说是大部分是不会的，跟他们的生活太遥远了。

但我可以跟所有的朋友们报告，这次还说有很多李宇春的粉丝来看。他们这次买票的方式都把我吓一跳，一买就买个十场，等于每天都要看。

问：《如梦》是一部近20年前的作品，很多观众都很好奇，此次内地演出的版本和之前在台湾、香港演出有没有什么不同？

赖声川：没有什么太大不同，但是在质感上有很大不同，这次真的有机会做成符合我的理想。《如梦之梦》真的很难制作，我劝所有的朋友们有机会看一次《如梦》要赶快看，它做一次非常困难，对于制作人而言是一次巨大的赌博。因为你等于四个戏的景，四个戏的演员，这么长的一个作品，你需要把工程拉长，你观众必须少，所以你票房的收入必须少。那谁愿意做这样的事情，对不对？这一次因为叶锦添、简立人老师的加入，全部就都是专业的班底的演员，这是不太一样的一种感觉。

没有人跟我“争”了，我觉得有点孤独

采访中，赖声川表露出对于那个有金世杰、李立群一起吵吵嚷嚷“争论”话剧年代的缅怀，显然现在的80、90后话剧新生代，再也没有谁敢与这位“亚洲戏剧翘楚”叫板了。不断求“新”的市场推动着创作者必须跟上观众的脚步，关于“跟风”和“创意”赖声川有着自己的理解：“我一直强调创意是发现，是一关一关地揭露或许原来存在的东西。寻找灵感的过程必须是内在的途径，而非外在。每天研究市场的趋势，最多是跟风。怎么创造一个市场，这才是文化创意产业最可贵之处。”

问：我曾经专访过您的“御用 ” 金士杰老师，他说您喜欢用即兴去尝试，没有台词、没有指示动作的状态，让每个演员都能享受到编剧的乐趣，所以《如梦》的剧情也在不断变化吗？

赖声川：我和金士杰老师是革命同志，太熟了，就像“战友”这样的一种关系。在创作的过程中像金老师那么优秀的演员本身就是编剧也是导演。与他、与丁乃竺、李立群，我们那个时代在一起做创作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

《如梦之梦》的戏是跟学生做，这些学生可能19、20岁，我跟他们做一个关于20、30年代上海法国的艺术家的生活的即兴表演，他们会努力，可最后还是需要我来跟他们说明很多的事情。所以我只能说这个即兴创作的方式有一个很微妙的变化，他们当然也会加入一些自己的灵感，我会立刻说，这个是错的，我们重来。《如梦之梦》是这样做出来的。

所以现在的学生不会像金老师、李立群、丁乃筝之前一样跟我“对立”、“吵架”，当然那是一种艺术上的，判断上的一种吵架。戏好，我们可以这样争；现在慢慢变成一种状态就是没有人跟我争了，有点孤独，就变成我们一起共同完成了这件事情。

问：你曾经说过这是个“创意”的年代，我们现在已经渐渐只在乎“新”的，不在乎“好”的，您觉得好和新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

赖声川：“好”与“新”是根本不需要冲突的。你可以有个“好”东西，它可以是老的。很多人他都只追求“新”，商人就会抓住一些商机选择一些“不一样”的，总有人会觉得“新奇”而会去购买。

那戏也是一样，对于年轻一点的艺术家来讲，我觉的“求新”是重要的，可是“求好”才是最重要的、你“求好”然后你一直不断的重复一些过去“求好”的东西，那我觉得也很好。我不会去批评，就像你找师傅做一套“旗袍”或者“唐装”，你让他“求新”干嘛呢？你就是让它“好”就好。

一杯龙井茶就一切okay 杭州人对文化不“饥渴”

《那一夜，women说相声》、《暗恋桃花源》、《十三角关系》、《那一夜，在旅途中说相声》……近十年来，杭州的戏剧生态与赖氏戏剧互相滋养，赖声川也亲眼见证了杭州戏剧市场的渐变......

问：孟京辉或者林奕华的一些话剧在浙江也非常受欢迎，能不能评价一下？

赖声川：他们两个是我的朋友，是非常有个性的艺术家，也是我觉得我们这一代非常精彩的导演。我们这一代的几个导演，我觉得“妙”在我们都不同，我们的风格也不同，所以观众可以喜欢“他”的也可以喜欢“我的”，一切都不冲突，形成一个良性的互动。这次林奕华没办法赶上戏剧节，我希望下一次一定有他。

问：2006年第一次来杭州演出《暗恋桃花源》到现在，您觉得杭州的市场或者观众的反应有没有发生变化？

赖声川：杭州的市场有些成长，但是没有北京和上海那么快。我自己也算是半个杭州人，我现在在杭州西溪湿地有工作室，我经常会偷偷去那里做我的创作也没有人打扰，能够在杭州有这么一个地方我觉得很幸福。

据我观察，杭州本身就是一个很有文化的地方，所以现在所有的这些文化活动，没有北京、上海的那种“饥渴”感：就是一种我现在要去吸收，我要去学习，我要去看，我要去感受的这样一种东西。因为一杯龙井坐在西湖边，你就已经一切搞定，一切oaky。杭州人有这样一种幸福在他们的生活中，所以他不会急着说着这些东西跟他的生活有什么必然的一个联系。当然有没有成长？确实有!那我们现在杭州演出，我们很明显看出看演出的人比以前多，但是比我想象的慢。我想象当中的是杭州可以一下子成为中国戏剧中心的中心点，但是现在还是比我想象中的慢，我还在琢磨这个事情。

【Tips1：乌镇】乌镇地处浙江省桐乡市北端，西临湖州市，北界江苏苏州市吴江区，为二省三市交界之处。这是一个有1300年建镇史的江南古镇，是中国最美的十大村镇，中国十大历史文化名镇。

【Tips2：乌镇戏剧节】由华语戏剧界极具影响力的赖声川、黄磊、孟京辉共同发起，以拥有1300年历史的乌镇为舞台，上演世界级精品剧目以及年轻戏剧人的原创作品。透过戏剧与生活、小镇与大师的相互融合与碰撞，共邀全球戏剧爱好者和生活梦想家在春暖花开的季节来到美丽的乌镇体验心灵的狂欢。


腾讯大浙网讯 文/郑岚 图/嵇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