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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女杀人:被前男友挖眼 再嫁后不堪家暴杀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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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4-13 03: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来源: 中国广播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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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吴小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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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希和第二任丈夫的家图吴小翔


如果不仔细观察,你很难发现杨希(化名)是个盲人。

她时髦,好看,一张巴掌脸隐藏在波波头和大墨镜之后。说话时,她会笑盈盈地把脸转向你,像在盯着你看。

只有当阳光强烈时,才能发现墨镜后的空洞。两只眼睛被挖掉之后,她没有装义眼。时间久了,眼睛周围一点点塌了下去。她说话的时候,额头最下方像埋伏了一层翅膀,窸窸窣窣地上上下下。

杨希害怕这无法控制的抖动,同样无法控制的,还有干枯萎缩的眼眶里随时会出现的分泌物。她不得不经常把手伸进墨镜里擦,这是一个爱美女人的尴尬时刻。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流过眼泪了。随着眼睛的离去,眼泪也渐渐消失了。她可以平静地说起19岁时,订婚的男友怎么挖了自己的双眼。26岁时,她如何用斧头砍死了对她家暴的第二任丈夫。

这个爱美爱笑的女人的命运,在不同男人手中传递,一路下沉到越来越深的黑暗之中。

17岁出门远行

3月14日,在温州做了半年多的盲人按摩之后,杨希决定回家了。

从温州到西安,火车要坐33个小时。她尽量不吃饭不喝水,免得上厕所--再没有什么比一个盲人穿过人流在火车上去厕所更麻烦的事了。

火车轻微持续的晃动让她昏昏欲睡。正是陕西油菜花开的季节,山上一抹抹明晃晃的鲜黄色,是她对颜色最长久的记忆。

17岁那年,她第一次出门远行,也是油菜花开的时候。她坐在哐哐当当的绿皮车上,一路在窗边看着风景到了广州,有了一段逃离的时光。

她的童年并不快乐。住在西乡高川镇深山坳里,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的她被剥夺了上学的权利。她至今记得,每次同龄孩子上学回来,她会去翻他们的书包,不认字,就看书上的娃娃。

母亲曾经劝过,父亲丢了一句,女娃笨乎乎的,上啥学。闹就打。打到10岁,她不闹了,太晚了。喂猪,采茶,是她的日常生活。

但实际上,杨希是村子里最巧的采茶姑娘,别人一天挣3块钱,她能挣5块。她的漂亮也让人印象深刻。至今山脚下的裁缝还记得她穿着一件红色棉坎肩的样子,“真是好看”。

她爱美,在广州打工的时候,曾经花一个月的工资买了相机,一有时间就去公园照相。她有了支配金钱的自由,发了工资总是乱买东西,10块钱3盘的磁带不知道买了多少。像是弥补童年的缺憾,她还喜欢买洋娃娃、玩具这样孩子气的东西,到年底的时候,也没有攒下来钱,连回家过年的路费还是父母寄来的。

即便这样,今年36岁的杨希从不怀疑,在广州的那一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

最后的红色

杨希14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提亲。她是个泼辣姑娘,直接问到媒人脸上,你们是不是太穷了,想赚我这份钱。

拖到了17岁,母亲给她订了一个外人看来还不错的亲事。未婚夫曹洪平,采石场的工人,人看起来老实厚道,父亲又是村支书。曹洪平一眼就看中了杨希。

杨希有时候也会想,如果两个人当年安安稳稳地结了婚,现在的她也是一个普通的妻子和母亲,在山里过着平静的生活。

她不明白自己不想早结婚有什么错。

订婚后,曹母摆出了架子。考她会不会做鞋,不会要到家里学。杨希是个急脾气,纳鞋底手上扎了两个眼,不肯再学。杨希觉得自己是新一代的人,“现在谁不买鞋穿”。还没进门就有了婆媳矛盾,杨希更抗拒结婚。

这么僵持着,直到那天出了事。

1999年的4月19号,杨希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当时她在茶园采茶,最后一次在阳光下看到绿到几乎透明的茶的新芽。

杨希至今怕血。在新闻里一听到车祸或者死人,只要跟血沾边,她都会感到一阵酥麻从脚跟蔓延上来,像蚂蚁顺着腿往上爬。红色,是她最后看到的色彩。

因为口角,男朋友曹洪平毫无征兆地把她摔在地上,徒手抠出了她的眼睛。

“血一下子涌出来,感觉脸上全成了窟窿,我想喊,一张嘴,嘴里全是血,一口口喷在他身上。我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拼命拽我的眼珠,拽不断,就用钥匙割断了我眼球上的筋。不疼,我真的不觉得疼,整个人是木的。我一直想快完了吧,快完了吧。我就想能逃出一条命来。”

血把周围的土地都浸红了。曹洪平跑了。他提着挖出来的两只眼睛去自首。自首前他去河边洗了手,把两只眼睛也在水里过了一遍。

杨希被抛在黑暗里,她躺在地上,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她能发出声音,一个本家侄子听到呼救,跌跌撞撞地叫来了她的母亲。

母亲周欣芳永远忘不了那一幕:杨希长长的头发盖在脸上,她拨开来,看到了流血的眼眶。

周欣芳把女儿背下了茶园。茶园高高低低,深一脚浅一脚。她记得,杨希在她背上不停地哭。她说你莫哭,你哭我都没力气背了。杨希不哭了。一路沉默着,母女两人下了山。

恨他?他都死了

时隔多年,杨希已经记不起曹洪平的样子了。两个人相处的时候,她不觉得他是个坏人。有时候也挺温柔的,就是有点内向和小心眼。她只是觉得自己还小,不知道爱情是什么。

曹洪平村里的人至今还记得杨希。这姑娘又好看又聪明。相比之下,曹洪平就普通多了,只能说老实和气。他总是跟在杨希身边,村里人都能看出他对她的喜欢。

没有人想到曹洪平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杨希的代理律师周霞说,曹洪平去自首,警察都以为他在说笑,直到他扔出了那双眼睛。

挖眼之前,两个人发生了争吵。曹洪平要求杨希为她洗衣服。 “我又没和你结婚,我没有义务”。能言善辩的的杨希硬邦邦地回应。

最终触怒曹洪平的是杨希说不结婚了。

曹洪平被判了死刑,听到审判结果的时候他很平静,没有上诉。

事发多年后,曹的嫂子回忆起她曾经去监狱探视曹洪平,问他为什么这样做。他说杨希不跟我了,还不退我彩礼钱,气急才下了手。

杨希不愿意再提起他。她说自己心大,从来不装恨。再说,他都已经死了。

往下活是杨希更重要的事,她需要学会适应和接受长长的黑暗。

但杨希至今无法完全适应。她不拄拐杖,不喜欢听有声小说,她害怕独自出门,没办法克服对无法把握的世界的恐惧。

眼睛没了之后的一个星期,她一句话没有说。40天后,她才试着从床上下来,摸索着到门口坐一会儿,吹吹风。

最初的时候她出门经常走一步、撞一下,赌气一样继续走,撞得血淋淋的。她急得抓自己的头发,长长的刘海被她一根根拔光了。

她的眼睛和我的一样

随着眼睛离去的还有她的骄傲。

她不再在乎婚姻,一个没有文化的盲女,已经无法去要求什么。

眼睛出事不久,郑军(化名)就出现在她家里,说要带她去西安看眼睛,让她“重见光明”。

杨希的妈妈不相信他,觉得他是骗子,但是杨希不在乎。

“我多么想看见,谁能让我看见,谁就是我的救命恩人。”她跟着这个男人走了。郑军没带她去医院,而是回了他的家。不久后杨希生下了女儿秀秀。

事实上,杨希早就发现这个男人靠不住。他每天不干活,即便白天也呼呼大睡,家里的活都指望杨希做。

终于在一次杨希带着女儿回娘家的时候,杨希的母亲爆发了。郑军在杨希家也天天睡觉。杨希的母亲喊他去挖洋芋,他东倒西歪地背着一筐洋芋,半路上,人往地上一歪,洋芋撒了半个山坡。

留下孩子,郑军走了。从此秀秀和杨希再也没有见过他。唯一让杨希安慰的,是有了秀秀这个女儿。

这个女儿也成为她日后在监狱里的最大安慰。她6岁的时候,杨希进了监狱。秀秀进了儿童村。每年儿童村会带秀秀去见杨希两次。

有一次,秀秀在探监的时候,把100块钱捏成小团,攥在手心里。见了杨希,跟她握手,钱就势塞进她手里。

这是杨希在监狱10年里最幸福的时刻。

杨希谈起秀秀,总爱提起她的头发和眼睛。头发又厚又长,像她。眼睛听人说和她一模一样。

在杨希家的土墙上挂着一张她少女时期的照片。那时她梳着齐刘海、长辫子,眼睛特别黑。

这是她唯一一张有眼睛的照片。对这张唯一的照片,她总觉得遗憾,不停地向别人解释,那天头发太乱了,没照好。

到更深的山里去

现在的杨希对自家的贫穷有一种羞耻感。那是山坳里的两间土房子,几十年都没有翻修了。离家16年,她已经住不惯这样的房子了。

但在2001年的时候,她只想在这个房子里有个栖身之处。

一个盲人带着一个婴儿,多了两张吃饭的嘴,哥嫂的脸色并不好看。

贫穷有时候会压榨掉生活的最后一丝温情。即便母亲也不能完全维护住她。这个老人一生也见识到了生活的太多残酷。几年后的一天,儿子酒后骑摩托车掉下山崖,死了。3天后,儿媳妇嫁给村里同组的男人,孙子留给两个老人。

当杨希越来越没有底气在这个家里活着的时候,她的第二任丈夫赵自强(化名)出现了。她答应了这个从更深的山里来的男人的求婚。

在杨希看来,这一次出嫁,无疑是以最简便的方式脱离自己的家,也能让全家人都卸下重担。

2001年11月,赵自强家摆了几桌潦草的酒席,招待了杨希的娘家人。房子安在大山山顶,宴席结束后,赵自强和几个人轮流背她上了山,直至事发5年多的时间里,杨希没有再下过山。

不要和别人说话

孤零零的3间房子在山顶上,房子一侧的四五米外就是悬崖,离最近的邻居也有将近100米。住在山顶的所有人家总共只有5户。

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杨希到底与赵自强怎么相处。邻居都知道这对夫妻感情不好,但不知究竟不好到什么地步,也就尽量不去给杨希惹麻烦。

最令杨希恐惧的是,她不知道赵自强什么时候,会因为什么发怒。这种不确定性让一个盲人处在黑暗的更深一层。

最开始是骂,有了孩子之后就变成了无休无止的动手。杨希慢慢地听明白了,对赵自强来说,娶她,只是为了传宗接代。

两个儿子生了之后,他对杨希越来越不耐烦,有时候3天打一顿,有时候一个月打一顿。

早在杨希怀着大儿子5个月的时候,赵自强就打过她,一把把她推倒在石墩上,杨希当时感觉肚子一紧,坠坠的。她害怕起来,觉得自己可能要流产。赵自强也紧张起来,但紧张的方式却是拿了一把刀,放在杨希的腿上说,小心些,你要是流产了,我把你脑袋割下来。

杨希慢慢习惯了。她麻木了,有时候孩子睡着了,赵自强打她,她也不哭,没有眼泪了。她暗自庆幸挨一顿打就过去了,不用惊动孩子,不然孩子也要受连累。

她想过报警,但她下不了山。再想想,他被抓起来、放出来之后,倒霉的还是自己。只能忍着。

后来赵自强开始打她的女儿,甚至连来看望外孙的丈母娘也打,杨希只好把女儿交给母亲,求他们不要再来了。

她一个人在这里熬。

那时候,杨希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还是需要打猪草,做家务。不止一次,赵自强威胁她,要是她敢跟别人说自己挨打,他就打死她,然后杀了她全家。到后来,赵自强每次出门都会把杨希锁在屋子里,只有他在家的时候,杨希才能到院子里走走。

杀夫

杨希不信梦,但她仍觉得,冥冥之中有一些事情是注定的。杀死丈夫前,她反复梦到有鬼魂在追赶自己。她害怕,一直在跑,鬼魂就一直追,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叫,怎么逃都逃不掉,特别绝望。在她看来,这个梦境无异于一个隐喻。

杨希觉得对不起两个儿子。

她对儿子最后的印象,是她杀了人之后,警察带走她之前,她低下身跟儿子说话。两个儿子一个3岁9个月,一个2岁6个月。

“去姑姑那儿,听姑姑的话。”她说。两个儿子抱着她。

后来的10年,她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最开始,是白天晚上地想,心里刀割一样。再后来,就慢慢不想了,因为知道想也没用。一个儿子跟了姑姑,一个儿子被别人领养了。

让杨希更愧疚的是,两个儿子目睹了她杀人的过程,“一定会留下心理阴影”。

那天是2006年农历的八月初八,山里刚下了七八天雨,连续的降雨让柴火受了潮,杨希点不着火。晚上,赵自强打牌归来,看到饭没有做好,打了杨希几个耳光。

这只是开始。

那段时间,她患上了脚气病。有人告诉她可以找点旱烟叶泡水洗脚。赵自强不抽旱烟,杨希就向邻居要了点烟叶。邻居跟赵自强是牌友,打完牌后,邻居就把烟叶递给了赵自强,让他带给杨希。赵自强礼貌地跟邻居说了谢谢,回头找杨希算账。他跟杨希说,跟别人要东西丢他的人。

杨希的辩护律师周霞说,事发后,邻居告诉警察,赵自强怀疑杨希与邻居有私情--经过挨家挨户的询问,警察排除了这个可能。

当时,杨希正处于生理期,赵自强故意舀了一瓢冷水,强迫她喝下去。杨希没有反抗,想到只要喝一点凉水就能躲过一顿毒打,还有点庆幸。

当时,她与赵自强已经分床睡了,两张床在同一间屋子里,小儿子跟她一张床,大儿子跟爸爸睡。杨希以为事情过去了,直到她听到了磨斧头的声音。

赵自强给她两个选择,一把斧头,一根绳子。选一种自杀。不然死的就是她全家。

斧头放在了杨希的枕边,然后赵自强就去睡了。黑暗中,杨希回想着自己结婚5年多的屈辱,一开始挨打,她还会哭,赵自强对她说,你现在哭,以后让你哭都哭不出来。到后来,这些话一一应验,杨希越想越害怕。她想,那不如同归于尽。她翻身坐起,拿起了斧头。

“我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天上有没有月亮。我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等着。我头低着,等他翻身。我能感到他斧头磨得很快。后来他翻了一个身。我先把大儿子抱到自己的床上。我拿着斧头,朝着他呼吸的地方,用尽了力气砍。一开始,赵自强还在狂喊、挣扎,我怕他死不了,再爬起来伤害我们,就一直砍到他不动为止。”

她一共砍了16刀。

其实那个时候天已经微微发亮了,两个孩子都醒了。他们目睹了整个过程,但都没有哭。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大儿子松松:“妈妈,爸爸死了吗?”

“是的,爸爸死了。”

“那我今晚是不是能跟你睡了?”

“是的,你晚上可以和妈妈睡了。”

“那爸爸会打我吗?”孩子追问。

“我告诉他,不会了,爸爸再也不会打你了。”杨希忽然觉得一切都解脱了。

天彻底亮了,孩子告诉杨希,爸爸的血流了一地。杨希摸索着走出门去,到邻居家敲门,请邻居报案。

她终于可以下山了。本来她想把事情交代完就自杀,但警察没给她这个机会。她没有再反抗,就像她曾经无数次顺从命运的摆布一样。

10年的平静

时隔7年,律师周霞再一次见到了杨希。不同的是,上一次是原告,这一次是被告。在向律师叙述杀人过程的时候,杨希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全程平静得令人害怕。

眼前所见让她难以置信。7年前,就算是刚被挖眼不久,杨希仍然是一个白净漂亮的少女,但7年之后,落在她眼里的是一个看上去足有三四十岁的憔悴的农村妇女。

周霞仔细研读了卷宗,她觉得,早在杨希被挖掉眼睛的时候,心里那股报复的恨意就从未消散。赵自强一次次的凌辱,终于将她内心的恨全部逼了出来。

开庭那天,杨母带着秀秀参加了庭审。审判长出于同情给秀秀带了一大包衣服。庭审结束,杨希就要被带走的时候,听见了秀秀的声音,泪水一下子就顺着干瘪的眼皮流了出来。

杨希被判了12年。在监狱里,她度过了这辈子最平稳的10年。管教队长和大部分女犯都对她的遭遇表示同情,由于眼盲,她不能下车间劳动,就在监狱的按摩室里学按摩。

监狱是个小江湖,她也被欺负过。她不怕,眼睛看不见也敢对着干,因为“被欺负够了”。 她似乎回到了年轻时什么都不害怕的状态。

在监狱里,她极少回忆往事,从未梦到过曹洪平,倒是梦到赵自强一次,但不管是自己受折磨还是最终杀人的情景,好像都被她自动屏蔽掉了。

杨希说,她一直不知道出狱后该靠什么生活。有狱友给她出主意,让她不要争取减刑,毕竟在里面有吃有穿。但杨希不干,毕竟监狱之外,有她的父母和3个孩子。

在监狱里,杨希梦到过儿子很多次,每个梦里她都看不清两个儿子的脸。她想看看他们。

2014年春节前,杨希提前刑满释放。

儿子和女儿

由于眼盲,杨希无法自己去探望交给别人抚养的两个孩子。直到今年春天从温州回家,在每日人物的陪同下,她才见到了两个儿子。

松松比她想象得还要内向,杨希问一句他答一句,最后,杨希主动提起当年杀死他爸爸的事情。她对松松说,当年妈妈真的是被逼无奈,请他理解。松松哭了。复杂的情感让这个孩子不知所措,最终他还是开口叫了一声妈妈。

另外一个儿子平平已经被送给一户距离她家五六公里的人家抚养。

杨希听到平平进门,就一把把他拉到怀里。“你认识我吗?我是你姨。”杨希紧紧攥着孩子的手,对他说。平平不吭声,不看她,嘴唇抿得紧紧的。

她摸着平平玩水弄湿的衣服,试探孩子的内衣有没有湿透,那份焦急完全是一个母亲的样子。

但杨希知道,这两个孩子已经彻底和她无关了。杨希很坦诚,“我没有能力给他们什么”。

杨希更多的希望寄托在了女儿秀秀身上。生活在儿童村的秀秀虽然知道自己还有两个兄弟,但十年来,从未与他们联系过。

杨希也搞不清秀秀对自己的真实态度。她给秀秀办好户口,去做DNA鉴定的时候,两个人手牵着手,看起来很贴心。

但当杨希兴致勃勃地规划母女两人日后的生活时,秀秀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她私下对每日人物说,她觉得跟母亲有代沟,不想在生活和工作上有更多交集。杨希也知道,10年的分别,“她对我感情不深”。

儿童村的老师告诉每日人物,就连那一次让杨希念念不忘的给钱,也是儿童村的老师教给秀秀的。其实每次到了探监的时候,秀秀并不乐意去看母亲。逢年过节,秀秀也不愿意回外婆家,都是老师把她“赶”回去。对她而言,待了10年的儿童村才是她真正的家。

如今,杨希对秀秀最多的叮嘱就是,不要早恋,要好好读书。她觉得有些话不该这么早说,但又担心说晚了。

她坐在床边,拉着秀秀的手说,如果我读了书,我就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不是那么早订了婚,我还会有我的眼睛。

她希望秀秀参与她的决定,小心翼翼地问:“我给你找个新爸爸,可以吗?”

黑暗中的爱情

杨希谈恋爱了。对方也是一个盲人,做矿工时眼睛被炸瞎了。她再也不想找正常人结婚。对她来说,身体上平等才能有真正的爱情。

杨希像是回到了以前爱说爱笑的时候。出狱后她学会了上网,爱玩微信,经常会摇一摇,和陌生人聊天。

她很喜欢和陌生人说话的感觉。专为盲人设计的可以读屏的手机帮助了她。对方不知道她是盲人,问起她的职业,她说是按摩师,还有网友调侃着叫她“医生姐姐”,她也欢喜地应着,跟他们瞎扯。倘若对方再进一步,说话露骨了,她就把他们删掉。

36岁的杨希仍旧爱打扮。她学会了在淘宝上买衣服,喜欢桃红色和鲜黄色。出门选衣服也会思量半天,黑色大衣配什么好看,打底裤还是细脚裤?

她让每日人物给她拍了好多照片,尽管当让她把头转过来,正面面对镜头的时候,她会有点茫然,找不准镜头的确切方向,也摆不出合适的pose,但还是拍了一张又一张。因为自从盲了之后,她一直都没有什么好照片,可以拿给别人看。

杨希已经很少想起以前的事情了。在温州的按摩店里,她遇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4个男人。李鹏翔(化名)是她的同乡。两个人在按摩店里一起干活。

杨希叫他师傅,跟着他学推拿,店很小,也没什么生意。李鹏翔喜欢静,常常一个人坐在那听小说,一听就是一天。杨希爱动,爱说话,老是喊他起身活动,牵着他在店里转悠。

慢慢地,李鹏翔就喜欢上了杨希,向她表白。最开始,杨希没有答应。她不相信什么爱情。

后来她生了一场病。李鹏翔照顾她,半夜托人出去买药,感动了杨希。

说起两人的关系,杨希除了夸他疼自己,更多的是像所有的恋人一样,讲讲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琐事,她脾气急,他脾气慢,两个人的小摩擦。

杨希会向李鹏翔撒娇,打电话的时候,会娇嗔着提醒他注意身体。这是在她前3段关系中从来没有的。她觉得之前从来没有人爱她,她也不爱任何人。

杨希是满意的。她提出来不再要孩子,李鹏翔答应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有顾虑。没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是一个遗憾,杨希的3个孩子能不能接受自己呢?他把这些话压在心里。

日子就这样过下去。把秀秀接到身边,有一个完整的家。

如今,杨希觉得已经从人生的噩梦中走出来了。

她改了自己的名字,改了秀秀的名字。她说自己不信命,但经历了这么多,她想在本命年的时候,彻底洗掉自己的坏运气。

4月1日,杨希聊起了以前采茶的经历。她那时候是个灵巧的少女。她喜欢茶的清香。说了很久,杨希用已经不存在的眼睛看了看窗外。她说,你知道吗,茶树一年一年地长,又一年一年地被修剪,但它们依然活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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