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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自北京城向北行去,凡90公里,又延庆城往东15公里,有小村庄,依山而建,其名柳沟。其乡民善排筵宴,席中鱼肉果蔬,颇多豆腐配食,又豆腐红黑白三色,主菜盛以铁锅,置炭火盆上且烹且食,是为“火盆锅豆腐宴”。其鲜香可口,自不待言,又店家俱为田园小院,有炕铺北房,玉黍悬窗,礼客之仪咸依乡俗旧风,纯朴厚道,价格便宜,乃与前述乡村风味共飨来客。其名远播京师,时日久矣。但逢节假日,都市里人呼朋唤友,驱车驾座,迢迢而来,络绎不绝,将品尝柳沟豆腐宴之行引为快事,归去京城夸。村里人家,百余来户,几乎家家经营宴席餐饮,在旺季常常人满为患,一时间饕客芸芸,热闹非凡。
柳沟民俗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火盆锅、豆腐宴,以上牌照时间先后为准,各自称作几号几号院。
四海漫游栏目推荐过几回不同的院落,于是我们决定到第一次推荐的5号院去腐败。车停在村中央的停车场,溜溜达达找到5号院,门口写着:五号院闫和花,我想应该是由牌照号和法人的名字组成的独特称呼。
一进院门,印象就有点折扣,到此之前的路上,也看了几家,说实话,都感觉比这里干净有看点的多。不过谁让有过栏目推荐呢,就这吧。
于是拍照的拍照,找院主的找院主。
一个托着碗嘴里咀嚼着饭食的满脸油花大姐给我们引到一个房间门口,把里边吃饭的几个人叫出来说是他们自己员工,没关系,我们进去就行了。我们瞅着没收拾的桌子、地,赶紧表示:“不急,您们吃,我们先转转看看,这才三点,有地方就行,先不入座呢。”
好家伙的,捅了大姐胃管子了。当下脸上横着的肉丝就显出来了,嗓门也高了,筷子一指:“捣什么乱呀!没看我们这吃着饭呢,不吃瞎看什么。”
好意外呀,难道我们没表示清楚?还是大姐您吃饭的时候谁也不能动?这种习性的物种我知道,但没有两条腿走路的啊。这四海漫游介绍的好吃又舒服的5号院闫和花就这样呀!还是说面对四海漫游采访的时候提前抹干净了脸上的的油花,梳理了腮上的横肉?
不知这横肉女是不是闫和花,是呢咱说一句:您别这样,这是要堵死您自己;不是呢,咱再说一句:查查奸细吧,她是要堵死您。
转战20号院豆香阁,院子也敞亮,屋子也干净,20元一位,吃饱了为止。菜还没上全,不能等了,拍完开牙。中间就是火盆锅,类似砂锅的器皿。熏五花肉、素丸子、黑豆腐、白豆腐、豆腐泡、白菜、饸饹、飘上点香菜,高汤炭火,六两二锅头,五碗汤,香!您要吃得不够,再补几次菜,人家服务员脸上总是乐呵的,这才是农家院,这才像回了家,吃着舒坦。五号院闫和花,麻烦您让让。
脱去“豆腐宴”这件繁华的现代乡土外衣,柳沟其实算是一座小型的历史古城。有明一代,当朝大修防事,故边长城自八达岭迤逦而来,穿村而过,乃在柳沟建成要塞,也曾经墙厚城高,雉堞森森。只是现如今,因了岁月的缘故,朝代更迭,运动频仍,当年也算煌煌落落的边城——“似这般都付于断井颓垣”——在村里遗留些夯土墙基,散落些破砖裂石,仿佛一部古老戏剧脚本的散页残篇。
近些年村民因为经营豆腐宴突然富华起来,修路建房,整饬一新,旧时遗迹更是式微。但村里尚存有城隍小庙一座,虽已新修,也确是古遗。按故时县城以上城镇方可有城隍庙的建制,而钩沉史料,访言村老,并未寻得柳沟曾经是县城的证据,故我推测彼时在此长驻的军事长官级别,必相当于甚至高于县令。到清代,虽说统治者不再重视长城的边防作用,但柳沟仍为护卫京城北防的军事要地之一。有编录清词第一人纳兰容若作品的《纳兰词》,其书收录有《南乡子•柳沟晓发》一阕,从词的题名,可推测纳兰曾在柳沟夜宿。按纳兰性德官拜一等御前侍卫,之行若说是以皇帝亲信和一名武官的身份来柳沟视察军防也是有可能的,由此也可看出柳沟当时的地位。
只合是道不尽古今兴废事,柳沟现在仅是延庆县井庄镇辖下的一个自然村,“曾是当年龙战地”的辉煌已然油尽灯灭。沉寂多年,突然因为火盆锅豆腐宴再度繁华起来,虽说这是与前朝完全不同的繁华,但这种富华,对于乡民来说,是实实在在的惠泽,远胜于从前,借用李大钊的名言,这是“庶民的胜利”。
现在村里尝到了旅游业的甜头,意将那些遗迹做为一个观光项目开发出来,遂将残存的古墙修饰一番,但那些颓垣被新砖包砌,反而显得有些做作。在村口,立了块当代诗碑,镌以纳兰容若的《南乡子•柳沟晓发》——题为此,文却是纳兰的另一首《南乡子》。此番移花接木的附庸,估计是考虑到前者之题虽有柳沟之名,但其文乃是怀念闺中爱人之作,凄婉幽怨:“曙色远连山色起,青螺。回首微茫忆翠蛾。”——不合疆场古塞之意;而后者虽然无题,但也未必不是因柳沟而写,其文则词句铿锵,气势苍茫:“曾是当年龙战地,飕飕。塞草霜风满地秋。”——符合怀古之情。
柳沟官方对外的旅游宣传以“凤凰古城”称,但有人查阅古藉,言并未有此称谓。又说攀登至村东十里外的燕羽山顶俯瞰,可以看出柳沟古城形状如同一只展翅的凤凰。多年前我也曾登顶燕羽,当时无知,并没有留意山下的村庄,至今未详此说。反倒是我觉得,柳沟从它的辉煌到衰落,现在又以另一种方式繁华起来,并且超过以往,让人们富庶、愉快,倒是有一些凤凰涅磐,浴火重生的况味,思及此,我也就认同了“凤凰城”之名。
但并不是所有的古军防村寨如此幸运,比如东红山村。
此村名不见经传,在柳沟西边十里之外,隔着一座不算高的山,两村之间,有长城相连。一个周末,辗转乘车来回200公里,仅仅为了一顿宴席,对于我们来说,都感觉有点浪费。此时此刻,天高地阔,云淡风清,野山径斜,荒树参差,无PM2.5之伤肺,无PPT任务之劳神,何不趁此来段插曲?对于一群热爱大自然,热爱古迹,热爱饕餮,热爱生活的人来说,沿长城遗迹,在荒野中徒步,翻越一座小山,行十余里,是不错的餐前开胃活动。
穿过东红山村的故长城几乎消失殆尽,仅在村中心,有一高踞的土夯墩台,隐隐看出是当年的长城敌楼,上面立了根电线杆,村子的高音喇叭就在上面。沿着土墩下面的村巷向东行去,路边多半废弃的老屋,可以看得出来,这些老屋子的砖,都是长城砖。自清代以降,朝庭放弃了长城做为防卫工事后,村民拆下城砖,用以建房,砌墙,百多年来,村落附近的长城,要么消失,要么只留下夯土实心。
不过两三分钟,就已出村,此时冬天刚过,还没有到耕种季节,田野里渺无一人,庄稼地和荒草坡连成一片,流水蚀成的沟壑隔断道路,沟壁上刺灌丛生,远处,山间的长城痕迹还算清晰可见,蜿蜒而下后,到田野里则变得模糊,不仔细观察,几乎看不出来——土墙在时光中溶化了。仔细观察判断,在黄土间隐约看出一条土坎,而敌台则更象原野中的土包,它们和庄稼地以及荒坡一起,被杂树野草点缀着。
绕过沟壑,已到了山脚下,这一带山势平缓,丘陵低矮起伏,右手边的远山顶上,有一个小房子,似乎还有个铁架,距离远,看不太清,不知是雷达站还是防火站。长城从更矮的一个山头穿过,路在它下面的垭口,山地贫瘠,没什么高大的乔木,灌木杂草中又以酸枣树最多,长城土墙上也野生着密密匝匝的酸枣树,我愿意把这一段长城叫做“酸枣长城”。酸枣树多刺,尖且硬,是徒步穿越者的小麻烦,不小心蹭上,能扎穿牛仔裤。但虽说经过了一冬,酸枣实仍然挂在枝头,红珠般忍人爱,摘一颗放在嘴里,虽然没有果肉,咂吧咂吧,又酸又甜。正当你欠着身子从长城上的刺蓬中摘些酸枣时,旁边不过半米远的草窠里突然扑楞楞飞出一只野鸡,吓得你差点一屁股坐地上,同伴们则又惊又笑。
翻上垭口,长城淹入山凹里一片松林中,又从另一个小山头昂身出来。不远处的山下,是一片山间盆地,田亩,公路,村庄,尽收眼底,土边长城一路曲折向下,扎进山脚的那个村庄,就是柳沟了。远处的盆地边缘是一条比我们所处的丘陵高大很多的山脉,最高峰呈“丫”形,有人说像燕子尾巴,那就是燕羽山了。
从山顶上看,穿入柳沟的长城,突然消失,那一片小平原,了无痕迹,而极目往东,远处燕羽山脉的一条侧脊上,隐隐一条白痕在黛树灰岩间攀缘上升——那就是长城的延绵了。往那个方向,一直延绵到八达岭,居庸关。
但我们的徒步就此结束,中午一点,走到柳沟村二区72号门口,一掀棉帘,老板已经堆笑出来,搓着手,一口温暖的延庆方言寒喧道:“来了,冷不?快进来坐”。屋里炕正暖,桌上火盆已热,铁锅汩汩冒气,熏肉和豆腐,鲶鱼和土鸡,红南瓜,绿野菜,杯盘罗列,浓香袭人。酒瓶已开,胃口也开,大家低声赞叹,食指大动。沿着长城,我们走进了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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