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16日,中国北京,赵雷献唱自己的经典金曲。(视觉中国/图)
我住的酒店就位于万象的堤岸上,从那儿步行到湄公河边,只需几分钟时间。但天气太热,正午出门溜达,显然不是一个聪明的选择。于是我决定先找个咖啡馆坐坐,傍晚时再去湄公河边看日落。
这么想着,我已经走进了一家咖啡馆。这里店面不大,但是安静、整洁。我一开始找的座位,是在院子里的一把落地遮阳伞下,背靠着一株繁秀的热带树木。可室外的电风扇明显不给力,坐了一会儿,我还是挪到了室内,找了个清爽的角落吹空调,消磨下午时光。
我一边喝咖啡,一边翻看闲书。突然,耳边响起一阵久违的音乐,正是X-Japan的《Endless Rain》。嘿,有意思,在这个东南亚内陆国家居然能听到国外摇滚乐,真是别有一番感觉。我很久都没有在这种“毫无预谋”的状态下与摇滚乐邂逅了,索性走了个神,专心听起音乐来。
我原以为,在这家咖啡馆随机播放的音乐里,《Endless Rain》只是一枝独秀的孤独英雄。是的,国内那些没品的咖啡馆,早就让我伤透了心,我真怀疑它们摞在书架上的过气畅销书是不是从废品收购站按斤买回的。至于背景音乐,你就更不用心怀期待:它们能从流行歌曲中挑出几首顺耳的就不错了;没准它们还会头脑发热,给你来几曲Maroon 5,把费尽心思装修好的空间也变成活脱脱的健身房加强版。
所以,在《Endless Rain》快要结束时,我又拿起了书,准备对即将现身的城乡接合部老鼠爱大米充耳不闻。没想到,当音乐再次响起时,播放的仍是我熟悉的歌。
是Nirvana的《Smells Like Teen Spirit》!
神奇的邂逅啊!接下来,Guns N' Roses 的《Don't Cry》,Green Day的《21 Guns》都来了,我还听到了许多摇滚乐队的代表作。黄昏将近,我准备离开了。在前台结账时,我忍不住问收银员,为什么他们店里会有那么多摇滚乐的资源。
“因为我的同事喜欢摇滚。这些歌都是他找来的,”收银员用流利的英语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不过,现在不是他的上班时间,他明天才来。你需要找他吗,小姐?”
我无意明天再来,去见那位酷爱摇滚的神秘帅哥。对我来说,今天下午的精彩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期待值。其实细细回想,这一趟老挝之行,让我惊奇的地方还不只这一点;几乎每一刻,我都在发现一个崭新的老挝。早在五六年前,我就萌生了到老挝旅行的愿望,为此,我查过许多旅游攻略,看过不少关于老挝的介绍。然而它们提供给我的信息,在我实际的旅行中,都被一一证实是错误的。老挝并不像我原来想象的那样原始,尽管它也有许多方面还需要大力改进。但是,这并不是一个封闭的国度,它也在以新的速度追赶现代性,和其他开放的国家一样,共同参与到全球化的格局中。在老挝的日子里,我体验最深的,就是全球化的力量正在渗透进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即使是老挝这种较为落后的国家,也无法阻挡它的挺进。
向湄公河走去时,我想:我们每一个个体,也都身处在这个全球化的结构之中了。我、琅勃拉邦客栈的小哥、万象咖啡馆的服务员,我们所占有的位置,都在瞄准同一个世界性的未来。我还很感叹,若不是因为亲自到老挝游历了一番,我对这个国家的认识,也会像其他人那样,只停留在道听途说的表面。
这似乎也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一开始听到赵雷时,就对他不感冒。五六年前,一个格外湿冷的冬天,在广西的边境城市东兴,朋友阿杰带我去他哥们开的酒吧。那时才下午三四点,酒吧要晚上七点才开始营业,所以我们仨就很闲,喝了一会儿功夫茶,便跑到里面的舞台上去弹琴。酒吧老板阿伟也是个摇滚青年,曾经北漂数年,回到东兴生活后,很快就把国语甩得十万八千里了。阿杰的国语也不好,他俩一边用白话聊天,一边用国语和我费力地交谈。在舞台上,小灯一开,阿杰就抱起电木,弹了一小段旋律,问我:“知道这是什么歌吗?”我说:“知道啊,赵雷的《南方姑娘》。你上个月才推荐给我听的。”
阿杰说:“你记得挺清楚。”我说:“弹弹前奏就好了。待会儿我们还是唱李志吧。”
为什么我不喜欢《南方姑娘》?因为我认为,赵雷对南方有一种错误的、平庸的认识。他完全把南方概念化了,而南方的女性,更是这种概念化的前设里一个符号化了的群体。为什么说“南方的小镇/阴雨的冬天没有北方冷”,许多有过南方生活经验的北方人都知道,南方的冬天不见得比北方的温暖。在供暖线以南的南方人,冬天是享受不到暖气待遇的。以我的故乡云南昭通来说,因为位于云贵高原上,单是市区都有近两千米的海拔,所以冬天的生活是非常“凄惨”的。即使是在家里,我们也得穿着棉衣、羽绒服。做家务时,因为穿太厚,会尤其不便。有时候一早醒来,水龙头里没水了,那可不是停水,而是结冰了。同样地,大雪天里到室外走一遭,头发结冰;或家里毛巾结冰,这些现象也都是存在的。南方冷的地方,也有着广大的面积,除了下雪的西藏、四川、云南、贵州、湖南,还有湿冷的海南、两广、湖北……所以赵雷将地域进行“南-北”二元对立的划分,暴露出了他认知上的短板。还有,他为什么就认定南方的女性是平静、优雅、柔弱的?难道南方女性就没有其他性格了吗?难道北方女性就一定不平静、不优雅、不柔弱了吗?反正,作为一名在南方长大的女性,我反对别人将这样的形设强加在我身上,因为这是对我个体丰富性的极大抹杀和严重误读。一刀切的判断也就罢了,它的出发点可能仅仅是毫无恶意的无知。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赵雷的文化潜意识里那种男性逻各斯中心主义,他在将歌里南方姑娘平静、优雅、柔弱的美等同于对女性美德的规定。如果他现在对女性美的认识还停留在《南方姑娘》的层面上,那么很遗憾,他对于性别的理解、女性的理解甚至是文化的理解,都还在太表面上。
后来赵雷的《成都》火了,他多年的努力,也总算有了回报。我对他个人并无偏见,只是想说,《南方姑娘》这首歌作为他一个阶段性的半成品,我从来就没喜欢过。《南方姑娘》看似宣传了南方,实则在遮蔽南方。因为南方参差百态的那些特质都被赵雷削平了,他所迷恋的,不过是一种局部的南方、被建构的南方。这样一个南方,远远脱离了真正的南方的声、形、气、味,将艺术捆缚在虚假、空洞的概念上;这样一个南方,跟在庸俗的大众认知后面亦步亦趋,既没有悖离与破坏的欲望,也反弹不出新的艺术能量。
我从《南方姑娘》里看出了赵雷对南方的认知的偏狭,其实我从前对老挝的认知,何尝不是一样呢?那天傍晚,我来到湄公河边,这一段河水并不宽,网上说“每到枯水季节,湄公河的大半个河床的浅滩显露出来,中间仅剩下一条小小的溪流,人们可以涉水走到泰国”,这倒是真的。我面对河水坐下来,对岸就是泰国的廊开。在泰国那一头的河岸上,也有一排别致的房屋。夕阳一点一点西沉,整个河面金光熠熠。我抱着双腿,猜想着这河水里究竟流淌着多少时间的秘密。想到下午在咖啡馆里的所历所感,再想到赵雷,我不禁感慨:只有真正到过一个地方,才能对它进行严肃的判断,即使这种判断是偏颇的,至少它有成立的资格;也只有到过许许多多地方,才能看出它们各自的优势与缺陷,并在差异中发现它们的美。
这么想着时,从廊开的河岸上,传来一阵节奏鲜明的电音——
啊,那是泰国的摇滚乐队在排练!他们唱的是泰语!
来源: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