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墨西哥华雷斯市,因美墨“边境墙”分开的亲友参加“让梦想继续”活动,完成3分钟的团聚。(视觉中国/图)
从北爱隔离宗教冲突的“和平墙”,到以色列孤立巴勒斯坦人的防护墙,无不试图利用墙最原始的“阻隔”功能来获得一种安全感。然而,墙越筑越高,技术也愈发先进,却并没有换来人们的期望,反倒是在墙倒之后,或丧失了初始功能,才迎来真正的安宁。
特朗普入主白宫一年来,几乎兑现了竞选总统时的所有许诺,现只剩“边境墙”还未有着落。这段日子,他加足马力,一边对墨西哥扬言“不筑墙,无贸易”,一边对国会发狠话:宁愿政府停摆,也绝不在建墙问题上让步。有人说,他这是“为建墙,而建墙”。
特朗普的执念,不断将“墙”一词推上热搜。仔细想来,从北爱隔离宗教冲突的“和平墙”,到以色列孤立巴勒斯坦人的防护墙,无不试图利用墙最原始的“阻隔”功能来获得一种安全感。然而,墙越筑越高,技术也愈发先进,却并没有换来人们的期望,反倒是在墙倒之后,或丧失了初始功能,才迎来真正的安宁。想必美墨之间的边境墙,也会是同样的命运。
美墨
百年恩怨筑“心墙”
邻里之间,经济实力的悬殊总会有意无意地制造不公平,也势必带来人口的单向流动。唯有共同发展,消弭两者间的巨大差异,才是根本解决之道。否则,即便筑再高的边境墙,用墨西哥人的话说,“我们也总有办法翻过去”。
2017年10月,被千呼万唤的“特朗普墙”终于在美墨边境的圣迭戈露出庐山真面目。8面样板墙五颜六色,造型各异,高的达9米,矮的也有5米多,或混凝土结构,或钢板,看起来非常高大上,颇具未来感。有人评论说,这是边境上的一场“概念艺术展”。
样板墙目前正在接受测试,结果两三个月后公布。据知情人透露,它们各具特色,有的固若金汤,有的防挖隧道,有的特别难以攀爬。据说在测试中,有人好不容易爬到顶部,却无论如何下不来,最后不得不动用吊车。设计者称,9米的高度确实有些夸张,但威慑效果极佳,让人望而却步。
根据设想,这座未来耸立于美墨之间绵延千里的边境墙还将安装光纤感应电缆、雷达、通宵照明灯,在偷渡频繁的路段还要修建双重屏障,整体费用超过200亿美元。谁来支付这笔巨资?特朗普认为当然是墨西哥,但遭严词拒绝后,他又琢磨着通过新版北美自由贸易协定增加关税,变相让墨西哥为建墙埋单。
特朗普的强硬姿态引起墨西哥强烈不满,不少城市爆发“抵制美货”运动,原定2018年1月30日与墨西哥总统的会面亦遭墨方取消。有评论家将边境墙与当年的柏林墙相提并论,认为这堵“愚蠢的墙”极大地损害了两国关系。
其实,“愚蠢的墙”并非始于特朗普。早在1990年代克林顿执政时期,圣迭戈与墨西哥边境处就开始动工,之后历届政府都有修建,现已超过三百多英里。两国关系紧张也远非一日之寒,早在百年之前,美墨之间就已经筑起一道“心墙”。
“非法移民”始终是美墨之间的心结,但最初的移民流向与今日正好相反。美国建国之初,与墨西哥并不接壤。19世纪初,美国觊觎墨西哥广袤的土地和丰富的资源,开始大批西进和南下,在当时仍属墨西哥领土内的得克萨斯、加利福尼亚等地安营扎寨。由于时局混乱,墨政府无心处理移民问题,一味听之任之,待终于腾出精力来管一管外来者时,这些移民早已在当地占据人口优势。1836年,得克萨斯的美国移民宣布独立,成立“得克萨斯共和国”,从而引发与墨西哥的冲突。美国插足,帮助得克萨斯赢得了战争。1845年,得克萨斯并入美国,成为第28个州。
紧接着,美国兴起“天定命运”学说,认为“西进”乃上天注定,于是野蛮的领土扩张变成了向落后地区传播民主福音的“拯救运动”。在这一思潮的影响下,爆发了美墨战争,结果墨西哥再次失败,一纸《美墨和约》让美国获得了236万平方公里的墨西哥领土,相当于当时墨西哥领土的一半还多,而美国付出的“报酬”仅为聊胜于无的1500万美元。
短短几十年间,美国“明火执仗”地掠夺墨西哥领土,今天美国版图中约十分之一领土来自墨西哥。可以说,两国关系从一开始就充斥着霸凌和欺压。连美国总统格兰特都感叹:“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战争比美国入侵墨西哥更卑劣了。”
此后,两国虽再无领土之争,但另一场“霸凌”悄然开启。美国通过大量资本输出,将墨西哥变为自己的原料产地和商品倾销地。到迪亚斯时代,墨西哥75%的矿业和50%以上的采油业为美国资本控制,工厂的关键职位均由美国人把持,民族资本发展几乎停滞,经济严重依赖强邻。
到20世纪中叶,一场新的移民浪潮让两国经济进一步血脉相连。从1941年到1964年间,因为二战缘故,美国工人稀缺,故而实施“手臂计划”,允许大批墨西哥人来美国工作。高峰时期,每年大约有40万墨西哥人涌入美国,总共发放了约500万份签证。这一计划深刻影响到墨西哥千家万户,把年轻人送到美国做工,几乎成为每一个家庭的成人礼,并且“惯性”地延续至今。很多人因此合法或非法地永远留在了美国,就此埋下了今日“非法移民”之祸根。
许多墨西哥人感到愤愤不平,认为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存在这样一个共识:墨西哥有渴望工作的工人,美国有愿意雇用的雇主,本应该有一个制度,允许墨西哥工人手持合法证件去另一个国度谋生。可是某一天,这个两厢情愿的制度突然中止了,“合法”变成了“非法”。那么请问,究竟是谁制造了“非法移民”?
要抚平美墨之间的“移民之痛”,远非修建一座边境墙这么简单,其背后有着太多历史恩怨和民生交织。说到底,“非法移民”只是表象,经济发展的不均衡才是矛盾之根源,无论是早年争夺土地和资源,还是今天追逐市场和谋职。邻里之间,经济实力的悬殊总会有意无意地制造不公平,也势必带来人口的单向流动。唯有共同发展,消弭两者间的巨大差异,才是根本解决之道。否则,即便筑再高的边境墙,用墨西哥人的话说,“我们也总有办法翻过去”。
以色列
“全球绝无仅有的高技术墙”
长约60公里,地上10米,配备摄像头和自动射击装置;地下40米,相当于13层楼的高度,配有新式传感器,一旦有人破坏墙体或在附近挖掘,就会发出警报,是世界上首个有此类功能的地下边境屏障。
这边厢,美墨边境墙还在热火朝天的讨论中,那边厢,以色列的工地上已经机器轰鸣,一座10米高墙正在加沙周围拔地而起。
自从2017年12月6日特朗普宣布承认耶路撒冷为以色列首都以来,巴以之间交火陡增,已导致巴勒斯坦16人死亡,五千多人受伤,以色列也有不少伤亡。虽然特朗普的表态并非以方造墙的缘起,但局势的骤然紧张催促着以色列以每周6天、每天24小时的节奏快马加鞭地推进工程。
以色列造墙是为了切断来自加沙的地下威胁。多年来,巴勒斯坦哈马斯组织在加沙地带打造了一个庞大的隧道网,不但可以躲避空袭,还常常用来袭击以色列士兵,绑架平民。以色列视之为安全大患,于是斥资10亿欧元建造防护墙,将加沙围成一座“孤岛”。
据德国《世界报》报道,这是一座“全球绝无仅有的高技术墙”,长约60公里,地上10米,配备摄像头和自动射击装置;地下40米,相当于13层楼的高度,配有新式传感器,一旦有人破坏墙体或在附近挖掘,就会发出警报,是世界上首个有此类功能的地下边境屏障。
以色列的防护墙有多高,巴以之间的仇恨就有多深。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600万犹太人惨遭屠杀,流亡于世界各地的犹太人渴望拥有自己的国家,于是纷纷回归巴勒斯坦地区,即历史上以色列王国诞生之地,并认为那是他们传统意义上的家园。但已在那里定居多年的阿拉伯人和邻国都觉得不公平,双方多次发生流血冲突。
1947年11月,联合国通过分治决议,在巴勒斯坦领土上分别建立犹太国和阿拉伯国,耶路撒冷问题国际化。次年5月14日,以色列国宣告成立,而阿拉伯方面反对分治。
自以色列宣布建国后,阿以之间先后爆发了5次大规模战争,以色列占领了包括耶路撒冷在内的大片巴勒斯坦领土,数百万巴勒斯坦人被逐出家园,沦为难民。双方也曾尝试通过谈判解决纷争,但终因在多个问题上分歧太大,至今未达成永久性和平协议。
加沙是巴以冲突的一个缩影。2005年以色列从加沙撤军,但该地区不久被赢得选举的哈马斯控制。它拒绝承认以色列,并主张暴力抵抗。于是,以色列以“防恐”的名义封锁加沙,令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150万巴勒斯坦人如同关在一座巨型监狱里,70%以上居民生活在贫困线以下,一半以上耕田荒废,失业率奇高,一片凋敝景象。
眼下正在兴建的加沙防护墙堪称是巴以冲突的“具象”,其背后讲述的是人类最基本的权利——生存权。饱尝流亡之苦的犹太人渴望有自己的家园,这是一种“生存权”;巴勒斯坦人不愿流离失所,这也是一种“生存权”。于是需要一种“共处”的智慧来成全双方,它基于对历史陈述和现实利益的平衡,以及人类对苦难的共鸣。
2017年5月22日,特朗普造访了以色列另一座高墙——“哭墙”。此举非同寻常。一来,这个时点十分敏感:两天后,是耶路撒冷按犹太历回归以色列主权管辖50周年;二来,由于耶路撒冷归属未定,历届美国总统为了避嫌,从未在任期间造访过“哭墙”,而特朗普打破了这一禁忌。尽管白宫称此行为私人参观,但还是掀起不小波澜,引发种种猜测。
“哭墙”是犹太教圣地。公元前10世纪,所罗门王在此建造了第一圣殿,后被巴比伦人付之一炬。后来,犹太人在旧址上建造了第二圣殿,但在公元前40年又被征服者罗马帝国拆毁,犹太人也由此展开两千年的血泪流散史。第二圣殿只留下一面西墙,被犹太人视为“离上帝最近的地方”。千百年来,只要有机会重归故里,犹太人都会在西墙前深情祷告,哭诉流亡之苦,“哭墙”由此得名。
“哭墙”同时也是一座“界墙”,一边是犹太区,一边是穆斯林区。一方面,身处两教最前沿,它目睹过最惨烈的宗教冲突;另一方面,它也曾肩负“共处”使命,见证过和平和宽容。公元7世纪,阿拉伯人在耶路撒冷建立帝国,由于执行宽松的宗教政策,所以没有拆除西墙,而是在修建圆顶清真寺和阿克萨清真寺时,将它作为围墙加以利用,这才使千年西墙得以保存至今。
特朗普在造访“哭墙”时,在墙的缝隙里塞了一张“写给上帝”的小纸条。据特朗普福音派顾问委员会成员约翰尼·摩尔发推文转述特朗普的话说:“我参观了西墙,在纪念碑前惊叹与神的同在……我将手按在墙上祈祷,祈求来自神的智慧。”
愿神真的降智慧于这片土地上的人们。耶路撒冷在希伯来语中意为“和平之城”,它又是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的三教圣地。冥冥之中,它承载着“和平共处”的使命。也许这就是上帝的启示:在苦难中领悟“共处之道”。
北爱
十字路口的“和平墙”
英国“脱欧”让趋于平静的北爱再次陷入不安。“硬边界”的出现,将严重影响两边经贸和人员往来,可能重新挑起昔日噩梦。这成了眼下英国脱欧谈判中最难逾越的一道坎。
当美国和以色列仍热衷于修墙之时,那些横亘于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街头的“和平墙”,已渐渐淡化为历史的一个背影。但英国选择“脱欧”,再次将北爱置于和平的十字路口。
和平墙并非一堵墙,而是城市各居民区里的好几段隔离设施,有的是砖筑,有的是隔离板加铁丝网,三四米高,最长的绵延几公里。北爱人赋予隔离墙以“和平”之名,是因为这里混居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总是争斗不止,竖起高墙能挡住彼此互掷的石块、酒瓶和汽油弹。
爱尔兰是英国的第一块殖民地,那里的居民信奉天主教,而英国人大多信奉新教,宗教矛盾令爱尔兰人饱受英国统治者压迫,独立之声贯穿大英帝国整个殖民史。1921年,英爱签订协议,爱尔兰南部26郡从联合王国独立,北方6郡仍属英国。从此,爱尔兰岛南北分裂的局面被确定下来,也打开了北爱问题的“潘多拉之盒”。
北爱60%人口是英国移民后裔,40%是爱尔兰后裔,在北爱归属问题上,前者主张留在英国,后者坚持回到爱尔兰。自1960年代末到1990年代末,北爱的天主教徒与新教徒之间水火不容,暴力冲突成为生活之日常,先后有3500多人死亡,4万余人受伤,造成的财产损失超过1万亿英镑。直到1998年,英国、爱尔兰及北爱自治政府签订《贝尔法斯特协议》,北爱才获得久违的和平。
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人们努力学习如何平和地面对曾经的敌人,以公民的身份生活在一起。如今,和平观念已深入人心,年轻人习惯跨教派交友,那些隔离墙虽然还在,但已基本褪去最初的功能,成为一种历史警示,不时有鸽子在上面漫步。
然而,英国“脱欧”却让趋于平静的北爱再次陷入不安。英国预计在2019年3月正式脱欧,届时爱尔兰将成为欧盟成员国中唯一与英国有陆地边界的国家。而“硬边界”的出现,将严重影响两边经贸和人员往来,可能重新挑起昔日噩梦。这成了眼下英国脱欧谈判中最难逾越的一道坎。
现时北爱和爱尔兰之间的边界几乎形同虚设,在500公里的边境线上,每天有3万人次自由出入,无需任何证件,这被视为和平进程取得成功的重要象征。北爱商业组织负责人康奈·帕特森说:“边界的瓦解让商品和人员得以流动,而一旦流动没有了障碍,人们对于国籍的执念也会慢慢松懈下来。”
出于对“硬边界”的忌惮,在2016年的“脱欧”公投中,55.8%的北爱民众支持留欧。而英国最终踏上脱欧之路,让不少北爱人萌生脱英念头,希望借着与爱尔兰合并,顺理成章留在欧盟。2017年3月的北爱议会选举中,北爱分离势力新芬党选票大涨,与第一大党民主统一党仅差一票,民意向背从中可窥得一斑。
但也有人说,即便北爱真的效仿苏格兰举行独立公投,估计结果仍是维持现状,因为北爱作为英国的一部分,每年接受来自英国财政部的高额补贴,而欧盟给予北爱的只有英国的5%。同时,爱尔兰恐怕也未必希望统一,因为他们将为北爱的财政赤字缴更多税。
脱欧,还是离英?北爱人民又一次站在了十字路口。也许,他们还看不太清楚未来,但一定明白什么样的道路不能选择。正如帕特森所言:“在过去20年里,我们都认为和平协议是送给这个国家最伟大的礼物。我们拒绝考虑任何回到过去糟糕日子的可能性。”
来源:南方周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