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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新疆阿勒泰风光/网络图片
今年的世界读书日,作家李娟的新书《遥远的向日葵地》入选新浪好书榜二○一七年文学类年度榜。书里描写的「向日葵地」在阿勒泰戈壁草原的乌伦古河南岸,是李娟母亲多年前承包耕种的一片贫瘠土地。李娟一如既往用她细腻、明亮的笔调,记录了劳作在这里的人和他们朴素而迥异的生活细节。
自一九九九年第一次发表作品以来,李娟留给公众的印象还是那个来自阿勒泰的女子。第一次读李娟《我的阿勒泰》,深感她文字的服贴,如同甘洌神秘的山溪已经在阿勒泰安静流淌千年。不过,《遥远的向日葵地》中的李娟,更加轻、简、服贴。轻比重难,简比繁难,根植於一片土地的服贴比河流流经大地的服贴更难。这是一种质变,一种里程碑。
种下魂牵梦萦的心田
首先要感慨,在新疆这片土地成长的散文作家总能在读者心中种下一亩魂牵梦萦的心田。近十年来,先是刘亮程,後是李娟,在他们的笔下,新疆似乎还保留着史前文明的气质,现代工业文明的步伐并未影响到那块土地的里,它依旧饱满而山野。
相比作家刘亮程《一个人的村庄》中高浓度的生活哲思,李娟的笔触更明亮、轻快——这个在边疆辗转迁徙的女子,作过小裁缝、开过家庭小杂货店、间或出门打工、而今又返回那个令人魂牵梦绕、寂寥又深邃的「角落」。她彷佛坐在小杂货店柜枱边低声讲述着阿勒泰的见闻。无数读者忍不住在中国地图前标注:阿勒泰、富蕴县、可哥托海、阿尔泰山脉……他们试图沿着李娟的足迹,走一走文学地图上勾勒的新疆。
写散文至为珍贵的是取之不尽的生活细节和想像力。从我的经验来看,散文作家不需要聪明简洁的判断和逻辑清晰的结论,相反,作家形形色色未经整理的体验,经过想像力的加工,就能将生活变得自然而然、栩栩如生起来。李娟的脑袋里配备着大型档案柜。一个个抽屉中塞满了形形色色作为资讯的记忆。她写的是自己的生活,笔一旦动起来,想像力游离了她的意志,开始立体地呈现出自由自在的行动。
无论是《我的阿勒泰》、《冬牧场》还是《遥远的向日葵地》,都是写新疆,李娟从来没重复过,她的笔下,每一个动物或者每个人物形象,都是自然而然跳出来的。她写每一只狗、每一只鸡时,後边总有成百上千只牛羊马「在等待」——写好一只,另一只就会蹦上来。她写母亲,总是令她依恋欣赏又深感委屈,在这对矛盾的母女关系中,让人看到的是一个满脸沧桑、世故温情又富有旺盛生命力的汉族女性。
拙朴的幽默终归土壤
《遥远的向日葵地》是李娟发表在上海《文汇报》「笔会版」专栏文字结集,文笔轻松,几个小时就可以读完。读完之後我反覆问自己,世人为什麽喜欢读李娟?有网友评价说:「李娟就是真正懂得如何把艰难单调的生活写得有趣的作家。她对生活怀有一种由衷的热忱和动力,对平淡日子里的一蔬一饭都极其虔诚,以此来化解生活的琐碎和苦难,同时获得生命中纯粹的诗意。」
在边疆恶劣的现实环境中,李娟不忘添加调味剂。不厌其烦记录下曾经听过见过的各种名字:「我还知道有一个大叔,叫『驴头』……好吧。也不知是容貌方面的谦虚,还是智商方面的谦虚……还有叫『拧拧』的,他爸则被大家称呼为『拧爸』。」
让人抿嘴一笑的还有当地人欠钱的态度:「他欠了我叔叔五十块钱,快二十年了。每次见面,互相问候之後,我叔叔都会催一次债。他诚恳地说:『没有。』然後双方这才步入正式闲谈。好像天下所有的债务人都是避着债权人走路的,可在我们这边,双方绝对平等。」
拙朴的幽默感最终归於土壤。「说起来,种地应该算世上诸多劳动中最稳妥的一种。春天播种,秋天收获,可大自然无从操控。所有与大自然息息相关的行为都带有赌博性质……种地就是『靠天吃饭』。哪怕到现在,我们几乎可以改变一切了,仍无法掌控耕种的命运。」
我认为两个因素使李娟如此写作。一是生活艰难得必须微笑面对,在没有条件选择生活的情况下,可以在文字里活出一个新天地,这是理性的;一是她的天分,无穷的想像,跳跃性思维,爆发式的灵感,这是感性的。理性与感性合在一起造就了李娟。她从新疆出来,回到新疆去,见什麽爱什麽,见什麽想写什麽,她对生活极敏感,有强烈的冲动。文字具备自己的直觉,具有预见性,自然而然走到了今天的样子。
天地间读懂爱与恐惧
刘亮程有黄沙梁,李娟有阿勒泰;前者文风浓烈,在我阅读和写作瓶颈期打开了一扇窗,後者文风清亮,在当代千万读者中引起强烈反响。为何新疆作家,总是能打动那麽多没有去过新疆的读者?他们与其说是打开人们对於动物、树木、土地的感官体验,比如说唤醒人们对电子产品之外的事物的原始兴趣和欲求——人应该渴望春的芬芳、夏的热烈、秋的厚重、冬的彻骨;呼吸中有季节的温热潮湿,生活中保留哲学反思的时空——就像骄阳下的山坡上的一片无名野草,这是生命的力量。未来我们想要在人工智慧的世界中摒除恐惧,寻找到生命的真实体验,就必须在一定程度上用自己的意志去掌控生命。我们必须珍惜生活带给我们的每一次敏感和善意。
韩美林说:艺术是顺其自然的,你只管把你的事用心做了,由着你的性情做了,风格是自己形成的。李娟的风格也是无法追求的,因为当下社会已经没有人愿意为写作去做苦行僧或复制李娟的边疆生活。无论是城市还是农村,正在失去个性,面貌单一,内在精神文化传统涣散,数千年的历史文化在脚下流失,厚重与丰富的文化土壤正在变得瘠薄。李娟无力改变什麽,代表什麽,只是表达了自己。
写作是私人的,强调个性和独立,李娟和所有当代作家都不一样,她的生命力已然汲取阳光雨露,无可阻挡。正如书中所写:「叶隙间阳光跳跃,脚下泥土暗涌。她走在葵花林里,如跋涉大水之中,努力令自己不要漂浮起来。大地最雄浑的力量不是地震,而是万物的生长啊……」
【来源:大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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