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故事——中国在利比亚人员撤离返乡记

还是那片枫叶

新华社记者侯丽军 徐松
刘华

２月２５日，随着第二架撤离中国在利比亚人员包机抵达北京，已经有近１２０００名中国公民从利比亚撤离。中国政府展开的规模空前的海陆空行动取得阶段性成果。

的黎波里、班加西、图卜鲁格、米苏拉塔……从２２日开始，万名中国人员在中国驻海外使领馆的协助下，撤离危机四伏的利比亚，踏上了归家的旅途。他们的安危，牵动着海内外无数中国人的心。

惊心动魄３７小时

２月２５日，北京。回想起刚刚过去的３７个小时归乡路，中国水电集团二局驻利比亚项目工程经理杨学良禁不住思绪起伏：在这段惊心动魄的旅程里，他打过无数个电话，没合过几次眼，发过几次火，落过几回泪。此刻在胸中激荡的，有重回祖国母亲怀抱的激动，也有对仍滞留的同事深深牵挂。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到祖国亲人的身边。”当把一切都料理安定后，杨学良陷入了深深的疲惫。这位３７岁的北京汉子向记者坦承，他其实“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作为中国水电集团最早进入利比亚的项目负责人之一，杨学良于２００８年８月被派驻到利比亚贝达地区负责当地的房屋修建工程。他管理着来自斯里兰卡等第三国的１０００多名劳务人员。

利比亚政局发生动荡后，贝达地区的安全状况也陡然恶化。杨学良每天除了要处理项目事宜外，还要想方设法与当地的武装分子周旋。

“说枪林弹雨可能有些夸张，但枕着枪炮声入眠确是实情。”杨学良说。当地中方项目工地损失惨重：许多昂贵的工地设备被强行搬走，工人们的西服、电脑、手表、皮鞋等财物也被洗劫一空，“许多人被抢得什么都没剩下，连件像样的行李都没能带回来”。

武装分子甚至将工人们居住的临时屋棚付之一炬，工程人员不得不冒着大雨撤退到迈尔季附近的山里，挤在当地村民的羊圈里凑合了一夜。

２２日晚接到撤退命令后，杨学良与其他项目负责人通宵开会，确定了从海路和陆路双线撤退的计划。由于乘坐邮轮从海路撤退具有行程短、保障高的优势，杨学良决定让包括伤员、孩子、妇女、老人在内的６００多人先行从海路撤离。

“那是一个艰难的决定。”杨学良说。宣布决定的那一刻，许多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毕竟生死与共那么多天，谁也不愿在此刻分离。”

从迈尔季撤退到毗邻埃及的萨卢姆口岸的陆路路线，需要穿越利比亚局势最为动荡的东部地区，一路上可谓危机四伏。为了确保所有人安全撤离，没有人掉队，杨学良雇佣了当地武装安保人员押车，并要求所有工程人员在营地广场上先集结再乘车。

“出发那天下着大雨，冲锋枪上的刺刀在雨水中闪着寒光，黑压压的人群在广场上集结，依次登上４４辆面包车，那样的场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杨学良说。在确保所有人都上车后，他最后一个上车离去。临行前，他忍不住回望了这片他奋战了两年多的土地，禁不住百感交集。

经过６个多小时颠簸，车队抵达萨卢姆口岸。得益于中国驻希腊大使馆先期所做的大量工作，杨学良的车队得以从特殊通道顺利通关。从萨卢姆口岸出境后，杨学良一行又坐上使馆租用的大巴车驶往开罗机场，１０个多小时后，他坐在了从祖国飞来接他们回家的国航包机上。

“没有来自祖国各部门的强大支持，没有使馆工作人员的辛勤工作，我们现在没准儿早已沦落在难民堆里不知出路。”杨学良说。他感叹，人在海外，身处逆境时，对祖国二字的感受就愈发深刻。

在杨学良有关利比亚撤离的记忆中，让他印象最深的，不是贝达的隆隆炮声，也不是面目狰狞的抢匪，更不是迈尔季那个瑟瑟发抖的冷雨夜，而是一块不起眼的小标牌。

当杨学良乘车离开迈尔季的时候，他看到前来送行的当地群众中有人送来了牛奶、水果，有人打出了这样的小标牌，上面写着：“不要走，我们希望你们留下来。”

据杨学良介绍，中国工程队在当地群众中的口碑很高。当地人拖了两年都没盖好的房子，中国工程队不到一年时间就可完工。中国工人修建房屋，质优、价廉，大大改善了利比亚当地人民的生活条件。

想起自己在斯蒂哈姆瑞小镇的房建项目，杨学良十分惋惜。这个他付出了大量劳动耗费了无数心血、原本预计今年５月就能竣工的项目，现在看来要被无限期拖延了。

“我希望利比亚局势能尽快稳定，我还有机会回去，把项目完成。”望着窗外和煦春光沉默了很久的杨学良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这个穿越了战乱炮火、经历了生死考验的北京汉子，此刻的内心又被另一种使命感激荡起来……

身陷图卜鲁格，一网牵情

２月１８日，中国建筑技术集团有限公司驻利比亚工程师王望平在ＱＱ上骗妻子沈茜说，网络可能需要检修，自己可能暂时无法上网，过几天再联系她。

此时，王望平所在的利比亚东部港口城市图卜鲁格已经陷入混乱，图卜鲁格市的警察局和安全局都遭到暴徒纵火焚烧。自２月１６日以来，利比亚出现动荡，各地出现了一些打砸抢烧事件，一些中资公司的项目营地遭到暴徒袭击。

看到电视上利比亚局势混乱的画面，妻子沈茜陷入了深深的不安之中。那些天，王望平总能在ＱＱ上看到妻子焦急的留言：“老公，在线吗？你那里都好吗？”“王望平请速与我联系！！！”

怕妻子和家人担心，王望平总是回复说：“没啥事，我好着呢，你放心吧。”

１９日早上７点，正在吃早饭的王望平接到英国监理迈克打来的电话，告诉他一家土耳其公司在图卜鲁格的工地前一天晚上被暴徒夷为平地。此时，王望平开始觉得有些紧张了，他立即通知项目管理人员开会，商讨应急措施。

为了尽量减少公司营建的图卜鲁格市大学项目的损失并保证全体工作人员的安全，王望平等项目管理人员做出了以下决定：

保护重要文档资料；转移所有人员护照及现金至安全地点；转移办公车辆；做好应对措施，如果暴徒进来放火，工地立即断电；加强值班力量；通知工人把行李准备好；确定集中地点，要求所有人员在发生动乱后到规定地点集结，并进行点名。

那些天，王望平经常和在的黎波里的项目经理洪伟在ＱＱ群上互相询问情况。

厄运终于降临了。１９日晚８点半，值班人员用对讲机告诉王望平，工地外有几个持枪暴徒，正在冲击门卫。王望平立即通知工人带上行李，到规定的地点集结。在交涉过程中，暴徒们表示：他们主要针对卡扎菲，不针对中国人。尽管如此，几个喝醉的暴徒还是抢走了几名员工的手机和现金。

１９日夜里，王望平和同事们提心吊胆地睡在工地上，一夜难眠。“图卜鲁格是不是也开始乱了？”“你们工地被抢了吗？你们人都好吗？”看到妻子的留言，王望平心里百感交集。

２０日，在公司当地雇员的协助下，公司员工兵分两路，一批躲避到图卜鲁格市区的旅馆中；一批则撤离到外国监理的宿舍。他们撤走后不久，工地就遭到了暴徒的清洗，卡车、起重机、装载机、电脑、打印机、复印机……都被抢走了，抢不走的就被一把火烧掉。

２２日上午，接到公司总部撤离的通知后，王望平和其他８２名同事租了１１辆中巴车赶往埃及萨卢姆口岸，与中国驻埃及使馆的工作人员会合。经过１１个小时漫长的通关手续，８３个人终于安全转往埃及亚历山大国际机场，踏上了归家的旅程。

２３日，在亚历山大国际机场，王望平终于在ＱＱ上和妻子取得了联系：“好了，我们现在到埃及了，正在回国的路上，你们放心好了。国内都有我们这８３个人成功撤离的报道了。”

“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

２４日傍晚时分，当满面倦容的施志飞默默地站在家门口时，家人着实吃了一惊：“你不是说自己好好的，还在利比亚建筑工地上班吗？”妻子嘴里虽然嗔怪着丈夫，脸上却流露出笑容，心里悬着的那块石头也终于落了地。

家里人虽然前几天就从电视上知道利比亚“乱了”，但施志飞在电话另一头却说得很平静：“我们工地这边很安定，只是手机信号不太好，不过一点儿危险也没有，大伙儿都还在上班呢！”

施志飞是江苏南通人，今年４７岁，到利比亚是他第一次出国工作。他所在的中国建筑技术集团有限公司正在利比亚图卜鲁格市营建一个大学项目，项目刚开工三个多月。施志飞是过年前不久才到利比亚的。

“跟她们说了也没用，只会让她们瞎操心。”施志飞的女儿正在上高中，他不想让妻女为他的处境担忧。施志飞的家人未曾想到：自１９日图卜鲁格市陷入无政府状态后，中技集团的工程营地先后两次遭到当地武装分子的洗劫，他们不仅抢走了营地的车辆和其他财物，还烧毁了员工宿舍。

施志飞坦承，当３０多名手持猎枪的武装分子闯入营地的时候，他和所有在场的工友们都“吓坏了”。

“好在使馆人员提前通知我们做好撤离准备，要不然所有的行李可能也都被烧掉了。”施志飞说。

据中技集团相关负责人介绍，鉴于利比亚国内局势恶化，公司２１日决定撤回所有在利比亚的工程技术人员。从撤离决定做出，到２４日中技集团８３名员工成功返回，中国驻利比亚和埃及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们做了大量的工作。

“一边是驻利比亚使馆的工作人员安排我们从图卜鲁格赶往利比亚和埃及的边境，另一边是驻埃及使馆的工作人员在两国边境安排车辆接应，两边一直保持着紧密联系，使我们顺利进入埃及。”施志飞说。２３日，中技集团的８３名员工乘坐中国驻埃及使馆安排的两辆大巴，安全抵达亚历山大国际机场，并从那里登机回国。

施志飞说，顺利离开利比亚，还要感谢那些与自己一起工作过三个多月的利比亚工友们，是他们在混乱的局势中，帮着到处找车运送这８３名中国员工到达埃及边境。

２４日这一夜，施志飞睡得特别香。“回到家，心里就踏实了……”他说。不过，那些利比亚工友们什么时候才能睡得踏实呢？施志飞的心里不无挂念。（完）